她说,狗狗其实和小孩有很多共同之处,它沮丧的时候,你可以摸摸它的头,它听话的时候,你可以奖励它一些肉干骨头,它害怕的时候,你可以把它搂在怀中像这样安抚,它会停止颤抖乖乖倚在你的胸口。她还说,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要围绕两个字——关心,只要出发点是关心,孩子们就会身心受用。
祖律在樊静怀中像是个受委屈的孩子似的张着嘴吧嚎啕大哭,她汹涌的泪水打湿了樊静的衣衫,樊静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四年之前没有找到阿蛮的那个夜晚,祖律临睡之前满脸心事地低垂着头来到樊静房间。
“老师,我错了,你惩罚我吧。”祖律解下牛仔裤上的皮带恭恭敬敬地递给樊静。
“为什么?”樊静并没有接过祖律递过来的皮带。
“因为我今天对阿蛮说了不该说的话,因为我肆无忌惮地伤害了阿蛮。”祖律哽咽着说出她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
“所以呢,你想被我惩罚,惩罚过后你的心理就会好过一点是吗?”樊静会意柔声反问祖律。
“嗯。”祖律点头。
“那么惩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惩罚的意义是通过疼痛让你的内心得到宽恕吗?你痛过之后对阿蛮造成的伤害就不存在了吗?祖律,请你收起你的皮带,今天开始我再也不会以任何方式惩罚你,哪怕是罚站都不会有……
如果你觉得惩罚是一种可以用来逃避过错的方式,如果你觉得挨罚过后就不必对造成的伤害负责任,那一定是我对你的教育方式出了错,我不会继续错下去了。”樊静起身替祖律重新把皮带系在腰间。
樊静不想让祖律觉得未来无论犯什么错都可以通过受到惩罚抵消一切,那只是孩子们对这个世界的误解,成年人的世界根本不存在这种好事,樊静在四年之前的那晚用一种近似乎决绝的方式逼迫祖律懂得了这个道理。
祖律已经很久没有在一个人怀里那么痛快地哭过,四年之前那个寂静无声的夜晚,樊静老师不留情面地回绝了她想得到一顿严厉惩罚的心愿,祖律当时感觉好像再一次被母亲狠心遗弃在金水镇。
祖律后来过了很久才明白樊静老师那晚所讲述的道理,那是在阿蛮出走两年之后的一个周末下午,祖律陪浅唐学校的同学苏海棠去古玩城买绿松石鼓珠用以搭配佛珠,苏海棠弓着脊背在松石店柜台前捏着卡尺一颗一颗地筛选,祖律则好奇地在店里四处浏览,一会看看戒面,一会看看雕件。
那会儿有一个手上缠着佛珠的人满面春风地迈进门槛,松石店老板指着外面两个戴着奇怪帽子的外国人对那人说,你看,又在拜。祖律沿着松石店老板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两个身着华丽异国服装的男性在墙边铺了一张方毯,随后双手合十开始对着墙面一次次虔诚跪拜。
“我在家里也拜。”那个手上缠着佛珠的人收回目光感叹。
“你也信这个?”松石店老板颇为意外地看着那人。
“嘻嘻,我一做完坏事就拜,拜完了再继续做坏事。”那人言语间手里搓着颗颗浑圆的佛珠狡黠一笑,童原在那个当下陡然明白樊静老师那晚断然不肯施以惩罚的更深一层含义。
忏悔过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了吗?叩拜过就可以当做洗清罪孽了吗?受过惩罚就代表消解恶行了吗?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的内心罢了。原来樊静老师那晚的不予惩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惩罚,而她原本想讨要的惩罚却是一种披着赎罪外衣的奖励。
“小律,你就暂时别想着搬走了,樊静老师二十几岁就开始带着咱们几个生活在一起,她连那些风言风语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介意你骑着电动车给她丢脸。”那晚临睡前童原趿拉着拖鞋来到祖律房间。
“我其实想搬出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祖律坐在椅子上沉默半晌回答童原。
“什么原因?”童原转身阖上房门。
“樊静老师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她到现在还没有谈朋友,我们是不是她感情路上的阻碍……”祖律对童原讲出隐藏在心中已久的担忧。
“阻碍……”童原皱起眉头细细咀嚼这两个字,随后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童原不知道樊静这些年间不谈恋爱究竟是因为不想谈,还是因为被她们三个半大孩子耽误,她此刻已经慌乱到来不及思考这些,童原一听到祖律说樊静有一天会和别人谈恋爱,心脏好似像被一排扎满生锈钉子的轮胎碾过,痛苦得几乎不想活。
“我们已经成年了还这样继续霸占着她的生活……会不会太自私了呢?”祖律不想让樊静老师无休无止地为她们付出下去,老师早就应当卸下肩头的负担拾起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