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山岭逶迤如屏障,既便于隐匿行踪,又宜作练兵之所。加之此地远离繁华,人烟稀少,邻近几座城池民生凋敝,时有暴乱,反倒成了他们这等人绝佳的庇护之所。
众人寻得的这处院落颇为宽敞,青砖灰瓦,瞧着朴实无华,内里却屋舍俨然,足够容纳一行人了。
自离了京城,往昔养尊处优的日子便如云烟散去,如今事事皆需亲力亲为,纵是身份再尊贵,也得学着如寻常百姓一般度日。
待医师为众人一一处理完伤口,稍作歇息后,一行人总算恢复了几分精神。
沈识因与陆呈辞被分到东边那间屋子。虽陈设简陋,却也温馨。
沈家二老住在隔壁,沈淑媛与周烨的屋子紧挨着父母,斜对面则住着沈意林与陆瑜。
这般安排虽略显局促,却已是眼下最妥帖的分配。
暮色四合,院中老槐树的枝叶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沈识因扶着陆呈辞在青石小径上慢慢走着。陆呈辞腿伤未愈,每一步都走得缓慢,沈识因便也随着他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搀着他的手臂。
“若是疼了就说。”沈识因轻声嘱咐,目光始终不离陆呈辞的伤腿。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炊烟的暖香。陆呈辞借着渐浓的暮色
望向身旁人。历经生死,此刻这般寻常的相守,反倒让人心生恍惚——仿佛那场险些阴阳两隔的劫难,不过是一场噩梦。
沈识因察觉他的注视,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间,晚风轻轻拂过彼此的衣袖。
他沐浴过后,只松松披了件素白中衣,一头墨发随意挽起。风一吹,带来他身上清浅的皂角香气。
檐下灯笼透出昏黄的光,映得他身形清瘦如竹。沈识因看得移不开眼,历经生死劫难,她总怕稍一错神,眼前人就会消散在风里。
如今的陆呈辞比往日更显沉稳坚毅,唯独望向沈识因时,眉眼间依旧含着化不开的温和。
二人行至院角老槐树下,沈识因小心扶他在长椅坐定,取出袖中绢扇为他轻轻扇风。
“热不热?”沈识因关心地问。
“不热,你别累着。”陆呈辞揽了揽她比以往更纤细的腰身。
“我不累。”沈识因绢扇未停,“渴不渴?我去取水。”
“不用。”陆呈辞抬手轻按他执扇的手腕,“我不渴。”
夜风穿过槐叶,筛落满地细碎月光。
沈识因又往他身边挨近几分,借着月色细细端详他的面容。见那额间并未沁出冷汗,这才稍稍安心,手中绢扇依旧不紧不慢地摇着。
陆呈辞被他这般专注的目光看得耳根发热。
自京城脱险后,沈识因便愈发黏他,白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夜里入睡时更要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整夜都不肯松手。有时半夜惊醒,总要伸手探一探身旁人的气息,确认他安然躺在身侧,方能重新合眼。
陆呈辞的目光落在她颈间缠绕的纱布上,很是疼惜,指尖轻轻抚过包扎的边缘,问道:“还疼吗?”
沈识因摇头:“早就不疼了。”
“怎么会不疼……”陆呈辞倾身向前,在朦胧月色里凝视她渐复血色的唇瓣,“我看着都疼。别忍着,在我面前,是可以说疼的。”
他说在他面前可以说疼的。
沈识因眼圈倏地红了,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声音哽咽道:“其实……好疼,哪里都疼。脖子疼,心口也疼……”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肩窝里:“我总觉得这像是在梦里……陆呈辞,我们往后再也不分开了,是不是?我想一直一直与你在一起。”
自除夕被太子囚禁宫中,到仓促成婚,再到陆呈辞生死不明,这数月来,沈识因没有一日能够安寝。
心头始终压着沉甸甸的阴霾,还未得喘息,又遭此剧变。可这般苦楚,她从未与任何人言说,不曾喊过一声难受,也不曾道过半句不适,只将所有的惊惧与伤痛都咬牙咽下,独自撑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