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而僵硬地抬头,寸步之远的师傅已经没了呼吸,坐在囚牢石座上,一动不动,嘴角留下鲜血。
赵慕萧再拜,只是控制不住,额角磕破,渗出了些血丝。
宫中又来了人催,春寿急迫地请求,赵慕萧起身,脚下如灌铅。
他不清楚走甘露宫的一步步,是如何漫长,只瞧见黛红宫阙之上,青天浓云,纵横万里。
入甘露宫,赵慕萧先见着跪在龙床外的诸多近臣,奋笔疾书的史官与拟诏的官员。
成元帝卧榻,半阖眼,俨然拼着一口气。
赵慕萧跪在榻侧,“皇爷爷……”
成元帝问:“见过你师傅了?
老皇帝的发声尤为困难,喉间沙哑,没由来地让人心中一骇。
“回皇爷爷,见过了。”赵慕萧微弱道。
“好,恩怨尽消,不必再提。”
成元帝动了动,侧着脑袋,看向赵慕萧,直言道:“你年纪还小,朕决定将皇位先传给你的父亲,你即为太子,参政监国。阶下跪着的那些人,左右丞相,太傅,尚书,都是朕信得过的辅政大臣,你大可以先用着。朕将玄衣侯也给你准备着,齐国以武立国,即便文墨昌盛,也不可使武备松弛。乌夏一定要打,一定要灭。”
赵慕萧怔然,甚至恍惚。
他不过秋月刚入京城,转眼大雪时节,转眼大雪时节,就成了储君了?
“朕与你说的,你都听见没?”成元帝问。
赵慕萧忙道:“听见了。”
他的心机却不算深,有些什么都在脸上。成元帝一看便知,“你是不是想知道,朕为何选你?”
赵慕萧犹豫了下,点头:“是。”
成元帝从滞涩的喉间溢出短促的笑,却没能说出话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从西山苑,赵慕萧崭露头角时,愁烦储君之位的老皇帝如同见了光。虽眼弱,而能射杀雄壮的雕。临危不惧,从容冷静,为人聪慧,仁而不傻。
成元帝病得说不出话,心道:“列祖列宗在上,但愿朕为齐国,择了个好的继承者。”
交代了后事,这位雄霸天下的四十年老皇帝,统一了乱世,一生开疆拓土的成元帝撒手人寰。
钟鼓响起,帝崩。
次年,景王登基,立其长子为太子,谨慎立国。但景王自知,自己的皇位其实只是个顺下来的流程,他不通政事,也如履薄冰。故而太子及冠后,便发诏,传位太子,自为太上皇。卸了担子,方觉轻松。
同年四月,赵慕萧奉诏即位,改元昭永,大赦天下。
后世关于这位帝王的记载是浓墨重彩,在民间,话本说书层出不穷,津津乐道。
幼年坎坷,辗转流离,后靠卖艺为生,传言他的师傅是故温国的后代,无可考证。性情温和,亦有锋芒。
曾患眼疾,却颇擅拳脚,精通骑射,于西山苑,一箭射杀乌夏使团的雕,先帝见而大喜,心怀册立之意。
在位之年,驱逐乌夏,宽仁治国,开创了后世称之为“昭永盛世”的辉煌。一生无子,兄终弟及,而他的后宫,竟只有同为男子的玄衣侯。
百年之后,二人合葬,千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