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对着顾惜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渐行渐远。
顾惜独自站在包厢门口。
陈梦的话像一把钝刀,在他心里来回切割。
原来,傅景深不仅是在报复他,也是在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逼迫他去面对自己曾经种下的恶果。
去亲眼看看,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是如何在废墟上,艰难地重建了自己的人生。
顾惜缓缓转过头,看向包厢内依旧稳坐如山的傅景深。
顾惜忽然明白,傅景深带他来这里,不仅是为了让他见陈梦,更是为了让他看清一个事实:他顾惜欠下的债,远不止傅景深这一笔。而傅景深所做的,不过是扮演了一个最极端、最执着的讨债人。
发自内心的忏悔
回程的车厢里,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映在顾惜失神的瞳孔里。
傅景深替他拢好有些凌乱的外套,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很细致。
坐在傅景深身旁,顾惜只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楚、羞愧、茫然……各种情绪翻涌交织,几乎要将他淹没。
陈梦那张平静却带着深刻伤痕的脸,以及她那句“我只是放过我自己了”,反复在他耳边回响。
车厢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顾惜哑着嗓子,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傅景深……”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认命,“过去的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我现在……真的不怪别人报复我。那是我罪有应得。”
傅景深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顾惜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像是陷入了一场迟来的忏悔,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虚空:“我以前……仗着家里有钱,有背景,从来不把那些比我‘阶层低’的人放在眼里。觉得他们渺小、卑微,可以随意践踏。看谁不顺眼了,骂几句是轻的,动手打人也是家常便饭。无法无天……我知道很多人都看我不爽,但那会儿我的态度就是——你看我不爽?那就看着我爽!”
顾惜说着这些混账话,语气里却没有任何当年的张扬,只剩下浓重的自我厌弃。
“所以……”顾惜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所以,在我对你做了那件事之后……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害怕’或者‘愧疚’这两个字。一点儿都没有!我当时就想,反正出了事有我爸给我摆平,谁让他对我心里有愧呢?”
顾惜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像是在嘲讽那个无知无畏的、年轻的自己。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染上了真实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审讯室,“但是,当我真的被警察带走,坐在审讯室里,头顶是刺眼的灯,对面是表情严肃的警察……我才真的开始害怕了。我害怕坐牢,害怕要吃很多年的牢饭,害怕失去自由……我害怕的,从头到尾都只是我自己会受到的惩罚。我根本没想过,也没在乎过,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他们会不会痛,会不会留下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喉头的哽咽:“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大多数人,不敢报复我。”
“我爸……”顾惜提到父亲,笑容里带上了复杂的意味,“他对我很好,物质上从未亏待过我。但我知道,他的好里面,愧疚占了大部分。因为他出轨,因为他和我妈无休止的争吵,因为他毁掉了曾经那个还算和睦的家……他觉得亏欠我,所以对我予取予求,用纵容来弥补。”
说到这儿,他转过头,看向傅景深,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赤裸的、将自己最不堪一面剖开的坦然。
傅景深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力道带着点惩罚,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
男人唇角勾了下,低声道:“接着说,我在听。”
这简单的动作和话语,像是一种无言的允许,鼓励着顾惜继续这场迟来的、血淋淋的自我解剖。
“傅景深,你信吗?”顾惜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眼神里带着点追忆和自嘲,“我小学的时候……是个三好学生。成绩好,听话,是老师眼里的好孩子。”
傅景深看着他,没有任何调侃或轻浮,目光沉静而认真,清晰地回答:“我信。”
这两个字,让顾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他没想到傅景深会这么认真地去相信他那样一个“不堪”的过去。
“小学的时候……我家其实挺好的。家庭和睦,父母恩爱,我就像……就像活在童话里的小王子,无忧无虑。”顾惜的眼神飘远,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要是真有什么烦恼,大概也就是作业太多,或者想吃糖妈妈不让吧。”
“但是,一切……都从我爸出轨开始,全变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我爸我妈开始每天无休止地争吵,摔东西,互相指责。家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温馨,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战场。直到他们打官司离婚那天……”
“那会儿我刚上初中,正好是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家里没了温度,我就去外面找。我有钱,又舍得花钱,身边很快就围上来一圈所谓的‘朋友’。”顾惜扯了扯嘴角,“我跟那些社会上的混混走得很近,觉得他们‘酷’,‘讲义气’。我跟着他们学会了抽烟,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