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周围依旧人声鼎沸,偌大的空地里一个又一个帐篷被撑开搭建起来,人们拖家带口呼朋唤友来这个地方扎营露宿,热闹声不绝于耳,沈靳从众人的谈话中了解到都是来这个地方看日出的。
那年他们来这里滑雪的地方早就拆了,沈靳也只记得凌晨找到人后回去睡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以至于日出是个什么样子他完全没有印象。他忽地生出一种想留下来看完日出再回去的冲动,但这股冲动在看到别人阖家团圆欢声笑语的时候又顿时烟消云散。
他忽地产生强烈的破罐破摔的想法,他的人生已经走了近三分之一,一辈子都在为了他心心念念的“出人头地”几个字而奋进,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人在过了而立之年就发现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归宿,朋友走的走散的散,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沈靳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没意思,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唯一记挂他的那个,还被他赶走了。
他蓦地想起那年寒冬,江梅带着不到四岁的江欲燃大张旗鼓入住他的家,那是他第一次见江欲燃,奶团子大的身板被他妈牵着走得踉踉跄跄,到他们家的时候明明心里怕得不行,发现沈靳在看他就气鼓鼓瞪回来,过了两秒又缩在他妈身后叫了一声:
“哥哥。”
声音清脆中带着讨好,显然是因为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为了尽快融入进来,故意向房子的原住民卖乖。
人生就是这么奇怪,年轻时候的沈靳不信命,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江欲燃是他的拖累,他埋怨命运不公埋怨江欲燃怎么甩都甩不掉。如今的沈靳如愿以偿一个人无牵无挂,从安城到南城,从十一岁到三十三岁,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间在他埋头往前走的一年又一年里稀里糊涂过去,但他还是不满足,
从前一无所有的时候还觉得日子更有盼头,因为不甘人后,因为年轻气盛,总觉得世界那么大,天地如此广,他的造化就在未来对他招手。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现在的沈靳拥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越发觉得心如止水,仿佛一个茹素多年的僧人,无欲无求。
沈靳还记得那年他在这里替即将高考的江欲燃拜过,后来江欲燃保送去了京大,几年后又出国留学,这一路的顺风顺水,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可以还个愿。
江欲燃中途打了几个电话进来,沈靳知道他想问什么,一直晾着他没接电话,回去时已经是深夜。
江果果他们学校组织和隔壁市学校的联谊活动,这两天都不在家。他洗漱完习惯性到书房里坐书桌前打开电脑,一副要办公的架势,书房里只开了桌上那盏暖光灯,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刚洗完不久的头发搭在额前,半干不干,雪亮的屏幕投在他反光的镜片上,那张镜框下面的脸神情严肃不茍言笑,好像下一秒就要给员工开批斗大会。
沈靳在几个网页上来回切换,最后他点进那个熟悉的头像的聊天框,敲了两下键盘:
“在忙?”
他发完消息盯着电脑屏幕大约有十几秒,也可能几十秒,一个通话邀请如愿以偿弹了进来。他按下接通按键,出现的画面里却是一片黑。
“哥哥。”
沈靳先是听到江欲燃声音有些模糊地喊了一声自己,接着又没声了。
“在干什么?”
江欲燃过了一会儿,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开玩笑道:“本来守着电脑心想要是你在不接我电话我就查你的行车记录仪了,现在你打电话来了,我没事儿干,哥哥,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打视频呢,是想我了吗?”
沈靳盯着一团黑的屏幕,眉头紧锁:“你那边怎么是黑的?”
江欲燃说:“停电了。”
沈靳刚想问下一个问题,又觉得不对:“没电你怎么守在电脑面前的?”谁电脑这么管电?
带着戏弄后愉悦的笑声透过屏幕传过来,江欲燃一副见好就收的模样收了笑意:“没骗你,室友有发电机呢。”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沈靳一时间没有留意到,问:“怎么不去给你买的那套房自己住。”
江欲燃声音呼吸有些重,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说:“我卖了。”
“你卖了?”
“哥哥,你真这么希望我在这边安家落户啊?”江欲燃反问了一句,他懒洋洋说,“反正钱都花光了,”
沈靳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问:“你在干什么?”
江欲燃的气息格外重,声音也沙哑的厉害,笑着说:“我要是说我刚刚去跑了五公里你信吗?”
沈靳当然不信,江欲燃也没指望他哥会信,低沉的嗓音仿佛贴在沈靳的耳边:“哥哥,你猜我在干什么?”
漆黑的屏幕里传出来的声音开始不加掩饰,沈靳脸部抽搐了两下,又想骂人:
“江欲燃!”
江欲燃却先他一步从喉咙中发出一声闷哼,黑屏的电脑屏幕忽地一下亮起来,沈靳就这么直直对上另一端江欲燃幽深的目光,他的脸上还带着微不可见的薄红,胸口上下起伏着,如墨似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视频中的人。
沈靳这才后知后觉江欲燃这个狗崽子刚刚一直是对着他的,停电是真的,故意拿东西堵着镜头也是真的,倒像是真怕沈靳知道他在干嘛。
江欲燃一脸无辜拿起挡镜头用的笔记本,嘀咕一声:“怎么掉了。”
他抬头迎上视频中人的眼睛,面不改色解释:“一开始真的停电了,我那个室友无聊,非要拉着我去看片儿,本来没感觉的,后来看到桌子上的照片,又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