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心告夏宜人的状是一件极正常,谁也不会觉得有问题的事,但是如果告状的内容离谱了的话,那就有趣了。
“你再说一遍,是怎么回事?”格窗方案,屏风书架,崔夫人端正坐在一把官帽椅上,问得平和缓沉,不急不躁。
沈明心看了一眼站在她一旁的女官,又十分确定她和夏宜人两人进门前,这位女官一定已经把殿上的事都告诉她了。
“回禀夫人,奴此来是请夫人为奴主持个公道,夏宫正实在是太过分了!奴知她早就看不惯奴,可怎么能私换偏殿留书陷害奴呢!”
崔夫人已经有些上年纪,微微眯眼时,眼角会泛出些细纹,她屈起右手手指轻扣桌案打断了沈明心的话,“你二人皆是女官,份属同僚,沈明心你如果有证据证明是夏宜人陷害你,将证据交给吴执事就是,如果没有证据,那不就算是诬告了?”
沈明心躬身,一揖到地,“夫人明鉴,您说那《千字文》原本好端端的在我那偏殿留书处放着,怎么她来了一次,那册书就出现在了奴送去给燕王殿下的书里?那册书我们都看过,里面还藏着河汉府志,您说,这不是害我是什么?”
崔夫人有了点兴趣,“哦?”
夏宜人还是冷着一张脸,“我好端端换你书作甚?真要害你直接把你三天两头往庆宁宫跑,必然与燕王殿下有所勾连的事都告知崔夫人不就好了?还需要做这些事?”
“那怎么你来过偏殿以后,那本书就换了位置?”
夏宜人瞟了她一眼,“谁心里有鬼自己心中知道。”
崔夫人原本屈起的手指又舒展开,一拍桌案,“好了。”
沈明心抬了抬头,看见崔夫人拍得掌心有些红,和夏宜人一起又垂下了头。
“那本《千字文》被你送去了庆宁宫?”
沈明心双手交叠在面前,躬身回话:“不错。”
崔夫人从案后缓步踱出,脚步的声音轻得几乎没有。崔夫人不算瘦,脚落地时也不算轻,大概还是因为她这里的砖是吸音的石砖。她站到沈明心面前,“那为何会被刘长赢送到殿上去呢?”
“您说长赢把那册书送去殿上了?!”沈明心惊异不定,她的每一根汗毛都能感受到崔夫人的审视。
她暗叹了口气,夫人呐,您说巧了吗这不是?最近她最常面对的就是这种状况,完全没怕的。
沈明心假装沉思了片刻,这才说:“她大抵还是为了奴。”
“为你?”崔夫人眼角细纹堆叠,从眼尾开始向外顺延。
“夫人,今日可否是发生了些大事?”沈明心斟酌着开口。
她实际知道的事远超出她应当知道的范畴,所以必须仔细应对接下来出口的每一句话。崔夫人没说话,殿中一片寂静,沈明心知道对方是等她先交待些事情出来。
比如,她怎么会知道今天发生了事。
“那日夏宜人向吴执事汇报河汉府府尹诉燕王之事,那本奏疏是在我留书偏殿发现的。”所以她知道河汉府府尹会来上诉状那就是极正常的事了。
崔夫人看向夏宜人,夏宜人看了眼沈明心,她是不大会做戏的,只是她那张脸一贯冷,不做什么表情也不会有破绽,见崔夫人视线转来,她点了点头,“确有其事。”
崔夫人疑惑:“那怎么就是为了你?”
“夫人您看,奴已经知晓河汉府之事,河汉府府尹近日入宫又是为燕王殿下而来,奴偏殿留书处有这么一册书,刚好能证明殿下与此事无关,而奴又被算计,给殿下送了这么一册书,殿下只需把它往殿上一呈,再说明是奴所为,那这私交外臣的帽子,奴不就摘不掉了!”
她一脸焦急,倒让一旁的夏宜人分外欣赏她的演技。
“长赢也是担心奴,她毕竟与庆宁宫的交集比奴少得多,这书必定是瞒不住的,她便与奴讲,她主动去庆宁宫把书取出再献于御前,向官家讲明世间事就是如此凑巧,官家明察秋毫,定不会疑她清白。”沈明心一字一句半真半假把事情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夏宜人一眼。
夏宜人明白她的意思,将话又转了个弯,“你以为官家会信你诸多凑巧?再者,你与那刘长赢都是无辜,怎么?就都将错处推到我的头上?谁知道那本《千字文》是如何被你拿给燕王殿下的!”
沈明心赶紧又惊呼了一声,“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日你不是急着去找吴执事讲奏疏的事,出去时碰倒了我半柜书,定然就是那时弄混的。”
夏宜人狠瞪了她一眼,这一眼就不是做戏了,她为人一向谨慎妥帖,怎么可能犯这种错?
太巧了,崔夫人看她们两个演,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地信,怎么可能所有巧合都碰到一处?
“你们这番说辞,真以为会有人信?”
沈明心忽然转向崔夫人,接着又是一揖到地,“官家能不能信,自然还是要看夫人您的说辞。”
“你好大的胆啊。”崔夫人这么说,语气却并不严厉,只是一种轻蔑的阐述。
沈明心重又站直了腰,脸上笑意盈然,“若这些都不是凑巧,官家便要以为尚书内省中两个宫正一个尚仪,三人伙同勾结与燕王陈子兆私下往来,那夫人觉得,官家会如何处置整个尚书内省呢?”
夏宜人静默地陪她站在一处,这便是沈明心,三人同担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