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手指深深掐进大腿。
“我没有动。我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火光映着他扭曲的脸,像一面破碎的镜。
“后来我逃了。躲进山里当猎户,娶妻生子,假装那段日子从来没存在过。可每年春分,我都做噩梦。梦见那个小女孩一直跑,一直喊,可我脚下像生了根……去年冬天,我女儿发烧说胡话,突然坐起来叫我‘坏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死了。”
闻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良久,他才低声问:“你现在想怎么样?”
那人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我想去赤岭,对着坟场磕头。我想找到幸存者后代,跪下来,让他们打一顿,骂一顿。如果他们要杀我……我也认。”
闻点点头:“可以。但你要记住,这不是赎罪,是还债。罪只能由法律裁决,而债,是你欠这个世界的良心。”
那人泪如雨下。
第二天清晨,闻陪他走到山口。临别时,那人终于鼓起勇气问:“您……恨我们这些人吗?”
闻望着远处初升的太阳,轻轻摇头:“我不恨。我母亲说过,仇恨是最重的包袱,背久了,连心都会变聋。我只是遗憾??你们本可以早点醒来。”
那人深深叩首,然后踏上通往南荒的路。
小葵站在门边,仰头问爷爷:“他会回来吗?”
闻摸摸她的头:“不知道。但只要他还记得那个小女孩的脸,他就没真正走丢。”
日子一天天过去。
“心种计划”已在全国设立三百余所共感学堂,不再局限于孤儿与创伤者,普通家庭的孩子也开始学习情绪识别、非暴力沟通与集体冥想。课本里没有考试题,只有练习:“今天,你有没有认真看过别人说话时的眼睛?”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渐起。
某日,京城传来消息:一名少年因在课堂上感知到老师隐藏的抑郁情绪,并当众指出,导致教师情绪崩溃请假离职。家长联名抗议,指责“共感能力教育诱导窥私”,要求禁止学生使用共感技巧。
紧接着,西北边陲报告,有村庄爆发群体性癔症??一名具备初级共感能力的女孩,在暴风雨夜感应到全村人的恐惧后失控尖叫,引发连锁反应,数十人陷入谵妄状态,称“听见死人说话”。
舆论哗然。
有人开始呼吁立法限制共感者的权限,甚至提出“共感基因筛查”,防止“高敏感人群流入社会关键岗位”。更有极端派主张重启《缄口律》,认为“过度共情将摧毁秩序”。
闻接到请愿书那天,正在教小葵辨认野葵的不同生长阶段。
他看完信,沉默良久,然后提起桃木杖,在地上划下四个字:
**“怕光的人,总会怪灯太亮。”**
当晚,他召集“无名堂”核心成员开会。除了几位老助教,还有当年那位失语少女??如今已是“心种计划”首席导师,人们唤她“默老师”。
烛火摇曳中,她第一个发言:“我们在教孩子如何打开门,却忘了教他们何时关门。共感不是万能钥匙,它更像一把刀??能切菜,也能伤人。”
一位年轻研究员皱眉:“可如果我们因此退缩,岂不是让阿芜奶奶白白牺牲?那些曾被沉默吞噬的人,难道又要回到黑暗里?”
“不是退缩。”闻缓缓道,“是厘清边界。共感的本质是尊重,而不是穿透。我们可以教孩子感知他人情绪,但必须同时教会他们:**你可以选择不听,别人也可以选择不说。**”
会议持续到深夜,最终达成三项共识:
一、所有共感课程增设“心理屏障训练”,教授学生建立情绪防火墙,避免信息过载;
二、严禁未经同意探测他人深层记忆或隐私,违者取消资格认证;
三、成立“共感伦理委员会”,由幸存者、心理学家与普通民众共同监督。
决议上报朝廷后,皇帝亲自批复:“准。惟愿此技不为控人之器,而作连心之桥。”
风波暂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