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她开口,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掌门有后了。”
阿芜警觉起身,尽管虚弱不堪:“你是谁?”
“我是清言司最后一任主官,也是玄玑子关门弟子??云知微。”女子微微颔首,“但我今日并非为朝廷而来。”
她放下铜鉴,从中取出一枚玉简:“这是老师临终前所录。他说,当年他错把‘控制’当‘秩序’,错把‘沉默’当‘太平’。他让我转告你:真正的天谕,不在云端,而在人心。”
阿芜怔住。
云知微继续道:“如今朝廷新立‘心庐’,亟需一位精神领袖。百姓称你为‘无声之母’,可你一直避而不受。但如今你有了孩子,你还能继续躲下去吗?”
“我不是掌门。”阿芜冷冷道,“我只是一个杂役。”
“可他们需要一个象征。”云知微目光落在婴儿身上,“尤其是现在。”
阿芜低头看着怀中孩儿。他安静地躺着,眼睛清澈见底,仿佛能照出世间一切伪装。她忽然想起中州学宫那个撕毁乌纱的老学究,想起哑寨长老拆碑时颤抖的手,想起太监抱着破布偶喃喃自语的模样……
她终于明白,有些人不必登高呐喊,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声音。
“我不做掌门。”她轻声说,“但我可以做个母亲??一个敢对孩子说‘妈妈也会怕’的母亲。”
云知微笑了。她收起玉简,转身欲走。
“等等。”阿芜叫住她,“你为何背叛师门?”
雨已停,月光洒在她肩头。“因为我听见了。”她回头,眼中竟有泪光,“三十年来第一次,我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说:我不想再骗人了。”
她离去后,庙内重归寂静。
穗儿轻轻抚摸婴儿的脸颊:“他将来会不会也成为负担?被供奉、被利用、被误解?”
“也许会。”阿芜将孩子搂紧,“但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他活成符号。他是我的儿子,不是救世主。”
翌日清晨,她们启程返回东岭。
途中经过一座小镇。正值集市,人声鼎沸。一个小女孩蹲在角落卖花,面前摆着几束野葵。她衣衫褴褛,右耳戴着一枚铜环??那是净耳会残党仍在活动的标记。
阿芜停下脚步。
小女孩抬头,眼神怯懦。可当她看见阿芜怀中的婴儿时,忽然伸出手,用炭笔在地上写下两个字:
“哥哥。”
阿芜心头一震。
她蹲下身,将婴儿轻轻递过去。小女孩颤抖着接过,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那一刻,婴儿竟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抓住她的发丝。
围观人群渐渐聚拢。有人认出了阿芜,低声传语:“是她……就是她让我们可以说话的那个人。”
不知是谁先开始,一人跪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不是朝拜神明,而是向着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深深叩首。
阿芜没有阻止。
她只是轻轻说道:“你们不用谢我。你们能跪下来,是因为你们终于敢承认自己需要帮助了。”
回到东岭那日,野葵花开得比往年更盛。风吹过,金浪翻涌,仿佛整座山都在呼吸。
她们建起一间小屋,不称“心庐”,也不叫“倾诉堂”,只题了三个字:“听你说”。
每天清晨,阿芜都会抱着孩子坐在门前石阶上。有人来倾诉丧亲之痛,有人来说对丈夫的怨恨,也有少年羞涩地表白心事。她不做评判,不多劝慰,只是听着,偶尔点头,或轻轻拍抚怀中婴孩。
孩子渐渐长大,半岁便会笑,八月会咿呀模仿人声,周岁那天,他抓起一支炭笔,在地上歪歪扭扭画出一朵花??正是野葵。
穗儿看着那幅画,忽然泪流满面。
“你知道吗?”她对阿芜说,“我这一生画了那么多地图,带你们走过那么多路。可到最后我才明白,最重要的路,从来不是通往哪里的,而是让人找到回家的勇气。”
不久后,她在一个雪夜悄然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