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愿望。”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纸上,晕开墨迹。她将信贴在胸口,闭眼良久,仿佛能听见他的呼吸就在耳边。
第二天清晨,她背着行囊再次出发。这次的目的地是西北戈壁边缘的一座废弃劳改农场,如今已改建为精神康复中心。据院长来信所说,那里收容着十几位因长期孤立而丧失语言能力的老人,他们不再说话,也不回应外界,如同被困在自己内心的荒漠中。
林婉抵达时,正值沙尘暴过境后的黄昏。天空呈现出奇异的橙红色,风仍在低吼,卷起细沙拍打窗棂。院长是个年近六旬的女人,名叫陈素琴,曾是心理学教授,因坚持研究“创伤性失语”而被学界排挤,最终选择在此终老。
“他们不是不想说,”陈素琴带她走进一间灰暗的活动室,轻声说道,“他们是怕说了也没人听,怕说了反而更痛。于是干脆把嘴闭上,连心也一起锁住。”
房间里坐着七八个老人,有的盯着地面,有的机械地摆弄手中枯枝,无人交谈,无人抬眼。墙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每日提示:“今天,你可以选择说,也可以选择不说。我们都尊重。”
林婉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搬了张椅子,静静地坐在角落,打开母亲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那段早已失效的录音她听不见,但她喜欢这个动作??像是在告诉世界:我在准备倾听。
她坐了一整天,一句话没说。傍晚时,一位白发老太太缓缓起身,走到水池边洗手,动作迟缓如梦游。林婉默默跟过去,递上一条干净毛巾。老人愣了一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让林婉心头一震。
第二天,她依旧坐在原处。第三天,她带来一盆绿植,摆在窗台。第四天,她开始画画??画山、画云、画孩子们围坐倾听的模样。第五天,那位老太太主动走到她身边,看着画纸,喃喃道:“这山……像我家后面的。”
林婉点头:“很美吧?”
老人怔了片刻,忽然说:“我儿子……三十年没见了。我说不出口,可我又天天想他。”
林婉不催促,只问:“你想让他知道你在想他吗?”
老人猛点头,眼泪滚落。
林婉取出一张特制盲文录音卡??这是她在倾听学院特别定制的,专为视觉或听觉障碍者设计。她握住老人的手,引导她按下按钮。
>“儿啊……妈不是不想你。
>是当年你说要进城读书,我说‘别走了’,你就真没走。
>后来你一生不顺,我一直怪自己。
>我怕你恨我,所以不敢联系。
>可我现在后悔了。
>我不该用‘为你好’绑住你。
>若你还活着,请原谅我这个糊涂娘。
>我只想听你说一句:妈,我过得还好。”
录完,林婉将卡片编号:“H-2033-0805”,并承诺会通过寻亲网络尝试传递。老人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
接下来的日子里,奇迹悄然发生。另一位常年沉默的老人开始在纸上涂鸦,画的是年轻时参军离乡的场景;有个总蜷缩在角落的男人,某天突然哼起一支老歌,竟是当年送别恋人的曲子。林婉一一记录,不加评判,只是收藏。
一个月后,她组织了一场小型分享会。没有人强迫发言,但有三人自愿站起。其中一人掏出一本破旧日记,念出五十年前写给战死战友的信;另一人捧着一枚褪色徽章,讲述自己如何因政治运动被迫揭发恩师,终生悔恨;第三人什么也没带,只是站着,哭了整整十分钟。
林婉全程静默,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的声音,我都收下了。”
当晚,陈素琴拉着她的手,哽咽道:“你知道吗?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们眼里有光。”
林婉摇头:“不是我带来的光。是他们一直藏着火种,只是终于等到有人愿意蹲下来,帮他们重新点燃。”
回到云南,已是深秋。言语墙又高了一尺,卡片层层叠叠,像一片彩色的森林。有孩子写下“我害怕考试”,有老人留下“老伴走后,我每天跟她说话”;最顶端挂着一只风铃,随风轻响,下面附言:“这是我女儿的声音,她先天失聪,但从没停止表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