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不敢。”皇后伏地不起,“妾只记得父亲临终前说过一句话:‘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万民之天下。’陛下若忘了这句话,便是忘了祖宗托付之重。”
良久,天子长叹一声,扶起皇后:“你说得对……是朕懈怠了。”
当夜,他召集群臣议事,命枢密院重拟战略,改“速决战”为“稳守策”。同时派出十二路钦差,携金牌直入各州县查验仓储,凡虚报者,不论品级,当场革职查办。另设“急赈使”,专责督运粮草,沿途不得阻挠,违者以谋逆论处。
消息传至前线,赵立宽正在帐中与众将商议攻防。听闻朝廷整顿后方,不禁老泪纵横:“若早有此举,史超将军何至于孤军深入,血染沙场!”
他立即下令收缩防线,放弃原定突袭计划,转而在贺兰山东麓构筑堡垒群,屯田养兵。又派人联络当地羌胡部落,许以互市之利,换取牛羊粮秣。一时间,军心渐稳,士气复振。
然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八月中旬,西北暴雨连绵,黄河决堤两处,淹没农田无数。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钦差在核查过程中接连爆出大案:陇右节度使李崇义私吞军粮十万石,藏于私宅地窖;河东观察使薛元朗伪造账册,谎报丰收,实则境内已有百村绝粮;最甚者,竟是兵部侍郎周延年,竟与数名转运使勾结,利用盐引制度漏洞,倒卖官粮牟取暴利,所得金银堆满三座库房!
天子震怒,连下三道诏书:李崇义押赴洛阳凌迟处死,全家流放岭南;薛元朗赐白绫自尽;周延年剥去官袍,枷号三日,斩首示众,头颅悬挂午门七日。
朝野震动,人人自危。吴相公见势不妙,连夜求见天子,欲为周延年求情。刚入殿门,却被禁军拦下:“奉旨,今日不见外臣。”
他呆立阶前,忽觉寒风刺骨,仿佛看见崔明生站在远处冷笑。
与此同时,黄翠奉命主持“清仓会稽”,亲自带队巡查十二镇仓库。她在华阴县发现一座名为“永丰仓”的巨库,外表宏伟,匾额金光闪闪,打开之后却空无一物,唯有老鼠窜行其间。而在库后荒园中,却挖出大量腐烂粟米,显然是为掩盖亏空故意掩埋。
她当场下令逮捕县令及仓官九人,全部打入死牢。随后上奏,请恢复“巡仓御史”旧制,设立独立监察体系,直属皇帝,不受三省六部辖制。
天子准奏,并特旨加封黄翠为户部尚书,领参知政事衔,成为本朝首位执掌中枢实权的女子。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有赞其巾帼不让须眉者,也有讥讽“牝鸡司晨,国之不祥”者。但更多百姓奔走相告,称她为“活菩萨”。
而在神京府,崔明生接到捷报,只是微微颔首,继续审理一桩寡妇诉子不孝案。结案后,他对身边书吏说:“你看,这世间的道理,从来不是谁官大谁就有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九月初,秋收勉强完成,虽不及往年三成,但在朝廷强力调度下,总算凑足了冬粮。赵立宽率军渡过弱水,与代国残部展开最后决战。此战历时七日,双方伤亡惨重,最终周军凭借坚固阵型与充足补给取胜。代王自焚于王帐,其子率残部北遁漠外,从此再无力南侵。
战后,赵立宽未请功,反而上表自劾:“臣轻敌冒进,致史超将军殉国,罪无可赦。愿削爵为民,以谢忠魂。”
天子览表泣下,亲书批复:“卿劳苦功高,朕不忍加责。然国法森严,不可无惩。”遂免去其大元帅之职,改授镇国大将军,留镇西北,总摄边防诸事。
与此同时,朝廷宣布大赦天下,唯贪污渎职者不在赦列。崔明生因直言敢谏、治政有方,被召回洛阳,擢升为御史中丞,重掌言路。
当他再次踏入皇城,百官列道相迎。昔日贬谪之人,今成朝堂砥柱。有人低声议论:“此人真如凤凰涅?,浴火重生。”
崔明生神色平静,只问随行小吏:“江尚书可还安好?”
“回大人,江公已于三日前仙逝。临终前留下遗言:‘吾一生碌碌,唯荐黄翠、信崔生二人,不负平生所学。’”
崔明生驻足良久,仰望宫阙飞檐,轻声道:“江公,学生来了。”
风雨飘摇的帝国终于挺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战火渐熄,民生待复。而那些曾在黑暗中坚守良知的人们,终于迎来了黎明的微光。
但他们都知道,这并非终点。
土地上的疮痍需要十年去愈合,人心中的恐惧需要百年去抚平。权力的诱惑永远存在,贪婪的阴影永不消散。
可只要还有人愿意站出来说真话,还有人愿意在泥泞中俯身救人,这个国家,就仍有希望。
就像那个夜晚,崔明生在灯下写下最后一句话:
**“吾辈生于此世,不求富贵显达,但求无愧于心。哪怕天地崩塌,也要守住那一寸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