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枝。”她说,“谢玉衡的女儿,沈婆为你祈福时纹下星语莲的那个孩子的妹妹。”
那人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
他面容枯槁,双目浑浊,右臂空荡荡地垂着,显然是断肢已久。可当他抬头望向她时,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清明,像是沉睡多年的灵魂终于苏醒。
“阿枝……”他喃喃,“母亲……她最后说了什么?”
阿枝从怀中取出一片干枯的花瓣??那正是星语莲的真种,据传唯有至亲相见,才会释放最后一缕灵光。她将其轻轻放在雪地上。
刹那间,花瓣竟泛起淡淡蓝芒,如同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她说:‘照儿,活下去。’”阿枝一字一句道,“然后,她喊了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气绝。”
林照猛地跪倒在地,额头触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
“娘……儿子不孝……儿子让你等了三十年……”
阿枝上前扶住他,泪水滑落:“哥,你不必再躲了。谢承业的牌位已焚,坟墓被掘,罪证昭然天下。谢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坛,而是一座警示碑。现在,轮到我们重建公道。”
林照抬起头,眼中泪光与雪光交映:“可我已经不是将军,也不是少爷。我只是个残废老兵,识几个星象,懂些奇门遁甲……我能做什么?”
“你能做最重要的事。”阿枝握住他的手,“你活着,就是真相本身。你要站出来,告诉所有人,谢家如何用一个病婴换走嫡子,如何让亲骨肉沦为边奴,如何用谎言维系百年荣华!你要让那些至今仍相信‘世家清白’的人睁开眼睛!”
林照久久不语,最终仰望苍穹,望着漫天繁星。
“你知道吗?”他低声说,“这些年,我每夜都在观星。阿芜画的《天官图录》残卷,我偶然得之,拼凑出了部分星轨。我发现……她留下的《天机策》,并非预言未来,而是记录过去??用星辰标记每一桩被掩盖的罪。”
他指向北方一颗孤星:“那里,曾有一场屠杀。三百奴工修筑谢家陵园,完工当日尽数被毒杀,尸体埋入地基。那一天,紫微偏移,荧惑犯帝座。阿芜记下了。”
又指东方一簇暗星:“那是谢氏资助马匪劫掠商道的年份,贪墨军饷,嫁祸异族。七星逆行,血光蔽月。”
阿枝听得脊背发凉。原来星空从未沉默,只是世人不肯倾听。
“所以,《天机策》不在纸上。”林照说,“它在天上,在每一个敢抬头看星的人心里。”
次日,兄妹二人随周全南归。一路上,林照讲述边关往事,那些被强征为奴的谢家子弟、那些因识字而遭灭口的女童、那些被迫替罪赴死的无辜将士……阿枝一一记录,补入《她光》第六卷。
回到江南时,正值春社。无名堂前人山人海,数百女子自发前来祭奠亡魂。有人带来祖母遗留的血书,有人献上母亲临终前缝进衣襟的名单。阿枝当众宣布:“从今日起,《她光》不再由我一人执笔。它属于每一个愿意说出真相的人。”
她将书写权交予“清源司”七十二名女史,每人负责一州冤案整理。林照则受聘为皇家天文监顾问,主持修复《天官图录》,并将《天机策》星轨公之于众。
一年后,朝廷颁布《女子问政令》,允许女性参加科考、出任地方佐官。首批录取的三十人中,有十二位曾是奴婢、寡妇或私塾教师。
又三年,长安建成“无名碑林”,镌刻历代被压迫者之名。皇帝亲题碑文:“铭记即反抗,记忆即自由。”
而谢家旧宅,早已彻底改建为“无名堂”。每年清明,阿枝都会在此举行“唤名礼”。数千女子齐聚,逐一呼唤墙上名字,声浪如潮,响彻云霄。
直到某年冬夜,阿枝病卧床榻,气息微弱。林照握着她的手,周全跪在一旁,泪流满面。
她忽然笑了:“你们还记得小时候,伯父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两人点头。
“可现在呢?”她喘息着,“天下女子皆可读书,可参政,可带兵,可观星。她们的名字,不会再被抹去。”
她抬起手,指向窗外夜空。一道极光横贯天际,宛如银河倾泻。
“阿芜,沈婆,李清漪,小禾之母……”她轻声念着,“我来看你们了。”
话音落下,她合上双眼,唇角含笑。
翌日清晨,人们发现她枕边长出一片晶莹花瓣,形如星语莲,通体透明,内里似有星光流转。御医惊呼:“此非人间草木!”
百年之后,这片花瓣仍存于无名堂最深处,被尊为“第一朵花”。传说每当有女子挺身而出对抗不公,花瓣便会微微发光,如同回应。
而在遥远雪山之巅,一位少年拾级而上,手持《她光》抄本。他在观星台遗址点燃篝火,朗声诵读:
>“我们曾无声,但我们活过。
>我们曾被踩进泥里,但我们开出了花。”
风起,火舞,星河倾落。
一朵星语莲,在雪地中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