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贵女闻言,都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
只见步摇上金丝累成的蝶翅,薄得能透光,偏又坚韧非常,颤巍巍地托着那片湛蓝的翠羽,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
崔明月眼波一扫,见众人面露惊叹,心里那点艳羡刚冒头就被压了下去。
她随手理了理衣袖,声音懒懒道:“这支步摇还算不错,用的是真正的翠羽。”见有人看来,又故作漫不经心地补了句:“如今好东西是越发难得了,寻常见的,不过是些染色鹅毛的货色罢了。”
说话间,忽闻苑外传来侍女清亮的通报:“殿下到。”
众人忙敛衽垂首,恭敬肃立。只见端慧长公主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而来,今日穿着一袭藕荷色绣金凤宫装,发间只簪一支凤穿牡丹赤金步摇,威仪自生,从容入骨。
长公主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最后落在黛玉身上时,眼中顿时漾开笑意,她径直走向黛玉,执起她的手细细打量。
“今日这身打扮很好。往日见你总是一身素净,虽也清雅,却未免太过简朴。如今这般装扮,既合你的身份,又不失少女的灵动。”
黛玉微微垂首,颊边泛起淡淡的红晕:“谢殿下夸奖,这些都是外祖母所赐。”
“贾老夫人有心了。”长公主含笑点头,目光扫过满园春色,对众贵女笑道:“今日既以赏花为名,岂可无诗?不如就以这园中最盛的白海棠为题,诸位各展才情如何?”
早有侍女备下文房四宝。
众贵女或凝神思索,或提笔疾书,不多时便陆续呈上诗作。长公主一一品评,或赞清新可喜,或评用典精当,却未见太多惊艳之色。
轮到黛玉时,她略一沉吟,提笔在薛涛笺上写下: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诗成,侍女呈与长公主。
长公主览毕,眼中倏然一亮,当即凝神细品,反复玩味,竟忘了品评。
沈书兰好奇探头看去,不觉轻声念出,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好一个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长公主终于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黛玉,声音里难掩赞叹:“这些年见过的咏物诗,多半在形貌上着墨太多,这首却不同,笔意清奇,不滞于物,写的不是花的形貌,而是花的魂魄,孤洁不求人知,风骨自在天成。”
崔明月听着长公主的赞誉,眼神却不由瞥向自己的诗稿。这原是她反复推敲的得意之作,字字精炼,句句工稳,自认已臻上乘。可此刻与林妹妹那首相较,却显得刻意雕琢,失了天然意趣。
长公主将众人的诗作一一评点后,含笑道:“今日诗会,林姑娘当居魁首。诸位且去园中随意赏玩罢,本宫与林姑娘再说几句话。”
待众人散去,长公主执起黛玉的手走向海棠树下的石凳。宫女早已铺好锦褥,设下茶点。
长公主牵着黛玉在自己身旁的锦褥上坐下:“近日在府里都做些什么?可还常抄经?”
黛玉微微垂首:“回殿下,前些日子偶感神思不属,便静心抄写了几卷《地藏经》。如今心境渐平,闲时也读些诗书,偶尔抚琴自娱。”
“读的什么书?”长公主兴致盎然地问,亲手执起玉壶,为黛玉斟了一盏茉莉香片。
“近日在读《文选》,偶有所得,便随手记下。”黛玉双手接过茶盏,轻声答道。
长公主眼波温润,轻轻颔首:“难怪你诗词做得这般好。本宫年轻时也最爱《文选》,尤其喜欢江淹的《别赋》,只是这文章在闺阁中少有人读。”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黛玉轻声吟诵,眼睫微垂,“《别赋》情致沉郁,字字锥心,尤以这几句最为彻骨,确实不似寻常闺阁读物。”
长公主惊喜地向前倾身:“正是此意!这些年宴饮雅集,听得都是花月之词,再难寻一个能谈论《别赋》的人了。”
二人相谈甚欢之时,长公主忽然细看了看黛玉的脸色,关切道:“本宫瞧你气色虽比前次好些,却仍显单弱。平日里可好生调理了?请的是哪位太医瞧的?”
黛玉忙欠身回道:“劳殿下挂心。府上平日请的是常来往的王太医,开的多是些益气补血的方子,近日吃着人参养荣丸。”
长公主闻言,微微蹙眉:“王太医虽好,终究是寻常医官。你这身子骨,须得精细调理才是。”说着执起黛玉的手腕,轻轻按了按,“这般纤细,可见气血还是不足。”
她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宫女吩咐:“去太医院请刘院判午后过府一趟,就说本宫这儿有位千金要请他仔细诊脉。”
黛玉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要谢,却被长公主轻轻按住:“好生坐着。刘院判最擅调理女子气血,让他给你换个方子。年轻姑娘家,别总把身子不当回事。本宫瞧着你,就想起从前……”
话到此处却顿住,只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背。
“好孩子,你这般品貌才情,合该好生珍重自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