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沐华元这里的头半个月,霍长今几乎是把自己钉在银杏树下的石凳上。雨停时看叶,下雨时看雨,像个未开智的小孩。
她总想起抢亲前跟萧祈说的那句“等我回来接你”,那时以为是破局的开端,谁成想是又一场绝境的引子——她拼了命从诏狱脱身,躲开了皇帝的刀,却没防住皇后递来的那场邀约。
“枯树情。”沐华元第一次说出毒名时,指尖还捏着她的脉。
“有解吗?”她只问了这一句。
而沐华元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无解。”
褚筱上前一步,疑惑道:“师父!枯树情怎么会无解?”
“枯树情是藏波花根茎制的毒药,唯有藏波花的种子入药解毒,再无他法。”
她的指尖松开霍长今的脉搏,“不过这毒不痛不痒,就耗着你的气血,死时才疼一个时辰,算是……给足了体面。”
褚筱急道:“那我去找藏波花?它在哪儿?”
沐华元瞪了他一眼:“你当藏波花生野花啊?它只长在西凉大漠里,而前段时间北辰灭了西凉,藏波花的生长地逐月泉被破坏,我早就去看过了,一株也没有了,真是暴殄天物。”
霍长今闻言,喝药的手一抖,药碗磕在唇边,褐色的药汁洒了些在衣襟上。她没顾着擦,只扯了扯嘴角笑。
“因果报应。”她低低说了句,声音嘶哑着。
自己亲手断了自己的生路,这世上再没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沐华元没听清她说什么,把帕子往她手里塞了塞,又看向褚筱:“这毒无解,你这朋友最多活三个月,付了诊金就走,别死在这儿坏了我的名声。”
霍长今仰头喝完了药。
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觉得这药是苦的,可能上比起心里那股闷痛,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说实话,她是恨的。
她都选择了苟且偷生,当然不甘心就这般死去,可她是人,改变不了这既定的事实。
她在心里诉尽不甘,又能如何?
自小长在京州,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子,她随了姑姑的衣钵,十五岁随父征战,至今十余年。霍家为北辰拓疆土,定山河,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而她付出了整个青春年华还有挚友以及将士兄弟们的性命。
太平天下,盛世安康,哪一分没有霍家的功劳,可那个说出——“愿以己身一腔热血,护得万民永世安康”的少年英雄,被她所忠心的帝后亲手杀死了。
人生之苦莫过于生离死别,人生之痛,莫过于信仰崩塌。
她谢过沐华元,回屋就翻出纸笔——起码得给萧祈写封信,不能让她傻等。
可她写什么呢?
说她又食言了吗?
说好的,不骗她,要去接她的。
说好的,生死相许,不离不弃。
泪纵能乾终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
……
这两个月来,沐华元嘴上喊着“救不活”,却总在深夜的药炉边忙。
霍长今起夜时撞见两次,看她翻医书,记药理,案上摆着七八种药材,指尖在“藏波花”三个字上划来划去。
用她的话来说,“褚筱那小子给了诊金,她不是拿钱不办事的小人,所以要亲自送你走。”
说来也奇,皇后到底是哪里找到的“枯树情”这种毒药,真如沐华元说的,除了偶尔头晕没力气,比平日虚弱些,并无大碍。
她能吃饭,能走路,甚至能练剑,可就是这份“正常”,更让人心里发慌——说不定哪夜睡着,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在也是她一直犹豫要不要去信萧祈的原因。
褚筱毕竟是南诏太子,待在姑苏也不是个事,所以这悠然居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霍长今厨艺不错,就拿一日三餐给沐华元抵诊金,可这哪够?
她一颗人参就抵一百顿饭,所以,霍长今要这样还债的话需要还三十年。
“雪丫头,昨天那清蒸鱼不错呢,今天再做个红烧鱼?”
“夫人,我都到当娘的年纪了,您喊我丫头?”霍长今正揉着面团,闻言,心中激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