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西凉王宣布受降,她就派心腹将这封奏折呈送到了京城,这是她和西凉王姬阿勒御·风云默做的一场交易——
她告诉霍长今霍璇等三百前锋军在西北道伏击中惨死的真相,而霍长今答应她不能虐待西凉百姓。
霍长今当然知道这样的治理方式会留给西凉一定的军权,会有后顾之忧,朝中定有不少人反对,但西凉民风彪悍,地形复杂,部落而居,若是强行征服那是不现实的,皇帝大概率会同意她的意见,否则在一个月前就该驳回了,但政策实施需要时间,霍长今可以等,因为她确信皇帝不敢赌。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间,霍长今始终端坐如松,面前的酒杯丝毫未动。她能感觉到斜对面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却刻意不去回应。
她终究躲不过去,她太了解那个人了。
“霍将军。”
清越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霍长今握杯的手微微一顿。她不必抬头,就知道是谁——那声音曾在无数个夜晚入她梦中,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和灵动。
霍长今起身行礼,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心跳却越来越快,这双让人畏惧的眼睛此时此刻却都不敢看她。
“臣参见公主殿下。”
萧祈站在她面前,十九岁的少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袭青绿色宫装衬得肌肤如雪,眉眼如画,只是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满是困惑和受伤。
以前,霍长今总喜欢看她这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星光和笑意,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三年不见,霍将军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吗?”萧祈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扎在霍长今心上。
霍长今终于抬眸,对上的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萧祈长大了,眉目间的稚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皇室公主特有的矜贵。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
“臣不敢。”
她淡淡地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萧祈的左肩——那里曾经有一处箭伤,是为救她而留下的,也是她们分开的象征。
萧祈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摸肩膀:“早就好了。倒是你。。。。。。”
她的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触碰霍长今眉间的疤痕,又在半空中停住,“三哥说你为了救他受了很重的伤,可好些了?”
萧涣是皇帝第三子,封号明王,去年皇帝派他去雍州历练历练,跟着霍家军西征,谁也没想到他就这么跟着霍长今一起取下了西凉。
玉门关一战中,他身先士卒,却被暗箭所伤,摔下马又伤了右腿,千钧一发之际霍长今横枪过马杀入重围,一把把人捞起来冲开西凉军的长矛,自己却中了一箭,那箭直接刺的极其凶险,若不是有霍璇给她制的软甲,现在的她该是马革裹尸的英雄。
霍长今仍然是一副事不关己,淡然的回应,听着让人生气,“三殿下言重了。”
萧祈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女孩,既熟悉又陌生,她再也不用踮脚看她,而她却再也不愿意为她弯腰了,那双淡漠如水的眼睛里到底承载了多少痛苦,自从知道霍璇战死,她就一直担心霍长今,毕竟那是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的人。
可这三年,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发生什么她一封信都不回,仿佛从三年前为她挡箭那件事之后就彻底和她断了联系。
萧祈见她这副模样也只好换个话题:“这三年,你连一封信都没有,为什么?”
霍长今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军务繁忙,臣无暇他顾。公主若无要事,臣先行告退。”
萧祈被噎了,又窝囊的继续换话题:“为什么不受封?年纪轻轻就封侯可是无上荣耀。”
霍长今听着“荣耀”二字心中一痛,她看了萧祈天真的脸庞一眼又迅速躲开,留下四个字:
“德不配位。”
她不想再过多解释,或者说不敢再与她对视了,当年的事是她对不住她,而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更不能牵扯她,她转身就走,害怕多停留一分击溃自己内心铸成的高墙。
“霍长今!”
萧祈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引得附近几位朝臣侧目,她直接冲上去拉住她,带着哭腔却又悄声问她:“你在躲我?三年前你不告而别,我都原谅你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过往种种,在你那里算什么?”
霍长今回头,看着宴会众人,满朝文武,喜笑颜开,今夜华筵贺四方,功成名就,满目悲怆!
最终她轻轻的放开萧祈的手,只道一句:“恩消缘散,仅此而已。”
什么时候她霍长今竟然这般惜字如金,还是在面对萧祈的时候。
恩消缘散,仅此而已。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精准的插入萧祈心脏,同时也在凌迟霍长今,可怪就怪那年春雨太大,打碎了少女情意,现在风沙漫天,又淹没了重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