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带来了混乱的赛后程序,当这一切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阿斯顿马丁车房,相对安静的角落,黎昕晖不出意外地找到正在收拾的伦纳特。
雨水和汗水浸湿他们的黑发与金发,而疲惫已深刻的映在彼此的脸上,但明度不同的蓝色眼睛却都异常明亮。
黎昕晖靠在工具柜上,声音很轻,但这轻声之中却是掩饰不住的试探:“你当时可以撞上来的,那样我们谁都赢不了。”
他没有用“超”,而是用了“撞”这个字眼,因为他和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个瞬间,唯一的超车方式就是赌博,赌注是两人的比赛……
而如果成功,伦纳特会获得P1,拉大差距,而失败的后果则是双车退赛,谁都拿不到大积分,当然,这会使杰拉德缩小与他们二人之间的分差,加入到角逐之中。
伦纳特没有抬眼,淡金色的睫毛低垂,阴影隐隐颤动,他继续整理着自己的手套,语气是一贯的平静,只是在陈述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把冠军让给那个红牛的蠢货?嗯?双车退赛?还不如让你赢。”
忽然安静,二人周围一下抽成真空,处于巨大的隔音气泡。
黎昕晖错愕半秒,随即,了然的笑容在他脸上缓缓绽开,好吧他听懂了……这不是什么妥协,阿德勒少爷又怎么会认输?这可是比胜利更高级的宣示。
伦纳特捍卫的从来不是黎昕晖,而是他们二人之间这场战争的纯粹。他宁愿公正地输给一个值得的对手,也不愿用意外事故来让他们之间的战场变得更复杂。
于是黎昕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伦纳特因为长时间紧握方向盘,而依旧有些僵硬的手腕。
“下次,”黎昕晖的声音恢复以往的狡黠,但更坚定,“下次在干地上,我会无可指摘地赢你。”
“你今天本来就赢得无可指摘,”伦纳特耸耸肩,终于抬眼看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禁锢着的火山,终于流淌出炽热的熔岩,“不过,我等着。”
他反握住黎昕晖的指尖,体温传导的瞬间,像是共享了同一段幻觉,电流刺痛,火花飞溅……
——但伦纳特面临的麻烦还没完,毕竟他的姓氏是该死的阿德勒。
英特拉格斯赛道旁一间临时租用的商务会议室,隔音极佳。
刚从弥漫橡胶与燃油微弱气味的车库,切换到这室内格格不入的昂贵雪松香氛,即便是伦纳特也有点不适应。
他刚脱下防火服,换上简单的墨绿色的车队Polo衫和长裤,发梢还带着点淋浴后的湿气……但其余人等皆是西装革履的打扮。
他没有坐在主位,而是随意靠在一张侧面的单人沙发,长腿交叠,姿态看似放松,但脊柱却挺得笔直——这是他逼迫自己进入“商务模式”的标志……谁家好车手下了赛道还要上班呢?
而他的父亲,老阿德勒先生,正隔着那张会议桌坐在他对面。
男人与伦纳特有着相似的冰蓝色眼睛,但深刻的眼窝和皱纹只显得压迫……甚至刻薄,里面不存在任何温度,只余下经岁月淬炼的锐利,正上下打量审视着自己的儿子……只是像在打量不听话的下属。
他没有寒暄,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显示着过去几站荒唐新闻的汇总……
——美国站“换水”的高清动图,墨西哥站伦纳特被抓拍到注视着黎昕晖的微笑,以及巴西轮对轮较量中,伦纳特那明显收油,放弃对抗放弃超越黎昕晖的赛车数据对比。
“玩够了吗,伦纳特?”老阿德勒开口,语气平稳,内容却足够直接,精准地切开伪装道明来意。
伦纳特的眉梢眼睫都未动一下,两双相似的冰蓝色的眼睛直接地对视在一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老阿德勒将平板转向他,指尖敲在那些图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美国,墨西哥,巴西,连续三站了,针对同一个人,甚至还是梅赛德斯车手的非必要互动。媒体在编造故事,而你在积极为他们提供素材。”
“媒体总是夸大其词。我与艾利克斯的竞争关系,FIA甚至很支持,这能提升赛事关注度,而且这对品牌曝光有益,不是吗?”伦纳特眼睛都没眨一下,流畅地用对方惯用的商业逻辑回敬。
“竞争?”老阿德勒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淡淡嘲讽,“我欣赏竞争。但我厌恶不可控的因素,尤其是由情感驱动的愚蠢。你的个人情感,或者说,一时兴起的生理冲动……不能,也绝不允许损害集团利益。”
他身体微微前倾,试图带来比赛道上的轮对轮缠斗更窒息的压迫感压迫感,“听着,那个梅奔的漂亮男孩,他可以是你赛道上的竞争对手,也可以是你私下里一个……暂时的消遣。”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发泄压力,但他不能成为你的弱点。一个能被对手预测,甚至影响的弱点,这绝对是是致命的……”
“——这会让你在谈判桌上失去筹码,会让董事会质疑你的判断力,更会让我们的合作伙伴怀疑,阿德勒的未来掌舵人,是否会被一个作为竞争对手的漂亮男孩左右决策。”
“父亲,”伦纳特的眼神和声音足够冷静,却像是淬着冰,“我的赛场表现和集团业务,可没有任何一项指标出现下滑,你又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