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湛在门前停步,犹豫只是一瞬。
她既说了要寸步不离地服侍黎氏,今夜自然就不会回房,他原本可以不回来的,公事本来就很忙。但他还是回来了,不仅回来了,头一件事,还是过来给黎氏问安。
究竟是为了问安,还是需要看看她怎么样,韩湛自己也说不清。
迈步进门,还没说话,先看了眼慕雪盈,她站在黎氏床边,看他一眼便低了头,也许是错觉,总觉得她似乎有点紧张。
但她怎么可能紧张,唯有动心才会紧张,她对他,一向都是公事公办的夫妻。韩湛转向黎氏:“母亲好些了吗?”
“没好,离死不远了,”黎氏又饿又气,又恨他白日里不向着自己,“你来干什么,想看看我有没有让你媳妇毒死?不用看,快了!”
韩湛顿了顿,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称呼她是他媳妇,原本平常的称呼,此时却莫名听出了亲密的意味,不觉又看了慕雪盈一眼。
慕雪盈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慕雪盈连忙转开目光,轻声道:“夫君,母亲吃了药,但是肠胃不适,吃不下饭。”
韩湛到这时候,有些明白她这个寸步不离打的是什么主意了。黎氏嘴馋,平常一顿饭都不会少,一天里零食点心不断,眼下称病绝食,必定是想以此定慕雪盈一个伺候不力的罪名,慕雪盈则将计就计,断了她的粮,又寸步不离守着,让她没机会偷吃,堵死她所有的后路。
以黎氏的性子,撑不过两天就得服软,以她的妥帖,必定也准备好了应对之策,就看到时候她怎么处理了。韩湛颔首:“不吃也好,空一空,有利于养病。”
好个屁,老娘快饿死了!黎氏差点骂出了声,正要说话,听他又道:“你一个人服侍怕是忙不过来,如今钱妈妈回来了,可以叫她过来搭把手。”
钱妈妈回来了?黎氏急了:“谁让她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钱妈妈仗着奶过韩湛,又是府里的老人,总是不服管,还几次顶撞吴鸾,她好容易才找了借口撵出去,怎么又弄回来了?
“王婆子撵走了,院里缺人,我请示了老太太,老太太做主让她回来的。”韩湛不等慕雪盈开口,先已揽到自己身上。黎氏正恨她,没必要让她再多触怒黎氏,况且这件事,她也是为了他做的。看向慕雪盈,“需要她的话,就让人叫她过来。”
“是。”慕雪盈答应着,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安心。
她身边可信的人只有云歌,但云歌需要留在院里照应,不能时时跟着,所以这大半天里她片刻没敢走远,就是怕黎氏趁机偷吃,原本她也打算等钱妈妈回来了搭把手,没想到韩湛先替她说出来了。
这样,算不算心有灵犀?脸颊突然有点热,慕雪盈定定神:“那就有劳钱妈妈了。”
砰!黎氏摔了茶碗:“你们都当我是死人,我说什么都不听,我还活着干什么?”
又饿又气又累,捂着脸嚎啕大哭,忽地听见韩湛说道:“母亲脾气暴躁,都是肝火旺盛的缘故,王太医说过若是见效慢,就把药里的黄连再加两分。”
王太医说没说过这话慕雪盈不知道,但她明白他的意思:“好,那么明早的药就多加两分黄连。”
“我不吃,”黎氏急了,黄连那东西苦的要命,现在的药就已经苦得她生不如死了,再加两分还能活吗?“我看谁敢加?”
“良药苦口利于病,请母亲再忍耐忍耐。”韩湛道。
这么说,是一定要加了。黎氏想死的心都有了:“滚,都给我滚!”
韩湛没再多说,挑帘离开,慕雪盈送到门外,低着声音:“多谢你。”
替她辩白,替她承受了黎氏的怒火,还替她解决了后顾之忧。
韩湛心里一动,她没说夫君,说的是你。有区别吗?但他总觉得有点区别。“无妨。”
余光又看见她薄薄的绣鞋,亦且这几天,她一直穿的都是同双鞋,同件裙袄。
回到房里时,炉火正暖,茶水正热,各样东西都备得齐整,其实跟以往她在的时候差不多,但总觉得比以往又冷清了些,韩湛下意识地走到妆奁跟前,妆匣开着一条缝,露出当票的一角。
堂堂韩府大奶奶,房里竟会有当票。韩湛抽出来,票面上写着假石镯子一对,冲金镯子一对、簪子两支,潮银簪子三支,当银二十两。
当铺的暗语他懂,这是玉镯、金镯、金银簪子的意思①,妆匣里,也恰好少了那些首饰,她首饰不多,所以每件他都记得。
她当了首饰,得了二十两,他一个月单是津贴就有一百多两,却让妻子典当首饰,凑这二十两银。韩湛沉默地看着。
刘庆恰在这时进来:“大人,小的查清楚了,玻璃灯……”
韩湛打断他:“夫人没有冬衣?”
刘庆怔了下,忙道:“是,小的问过我娘,夫人来得急,冬衣全都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