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少年,正该是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的时候,李璟贵为天子,却不得不压抑天性,使自己看来更沉稳端正。
此刻,他肃着脸大步行来的模样,果真已带了几分不容小觑的君王之气,大约是同为李氏血脉的缘故,恍惚间,竟像与李玄寂有两分相似,只是到底初出茅庐,英俊的眉眼间,还留有几分锋锐的少年稚气,不似叔父那般深沉难测。
“阿姊,”李璟在伽罗面前站定,一双眼先在她身上打量一番,见她要行礼,先一步伸手,握她的左腕,阻止她的动作,“你还病着,不必多礼,朕本就是来瞧你的,你没事便好。”
说完,手上略施了力,将她朝自己身前拉近些,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李玄寂。
“原来王叔在这儿,”李璟冷冷道,“大业殿中可有许多事还等着王叔决断,方才大臣们遍寻王叔不见,朕还以为王叔到何处偷懒去了。”
“陛下,”李玄寂略行一个叉手礼,视线不动声色地自李璟的手上划过,最后对上侄儿并不友善的目光,淡淡道,“臣觍居叔王之名,到底只是从旁辅佐陛下而已,许多事,陛下自行决断即可,不必事事经由臣之手。”
若换寻常叔侄,这番话自是叔父对年少侄儿的信任,可偏偏他们是帝王之家明争暗斗、争权夺利的叔侄,一个擅掌大权、野心渐露的摄政王,一个日益成熟、急欲亲政的年轻帝王,无论如何,哪里还有信任可言?
李璟扯了扯嘴角,说:“朕哪里令得动他们?恐怕这话,也得王叔亲自同他们说才好。”
李玄寂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讥讽,却仍旧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沉声说:“朝臣们想来也是担心陛下罢了,太后新丧,陛下素来孝顺,还望陛下莫伤心过度才是。”
李璟到底年轻,听到“太后”二字,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握着伽罗手腕的那只手无声地收紧。
他没用太大力气,并未弄疼伽罗,却让伽罗清晰地感受到他愤怒的情绪。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眼前的人,分明就是众人猜测中害死太后的人,却还要这般当着他的面提起,简直杀人诛心!
伽罗担心他冲动行事,不由动了动手腕,算是提醒,又轻声说:“是啊,还望陛下节哀。”
李璟顿了顿,没看伽罗,沉默片刻后,还是忍了下来,说:“王叔有心,朕定将王叔的叮嘱好好记在心上。”
说罢,转身带着伽罗离开,留下李玄寂一人,仍站在长长的甬道间,望着二人被内侍们的簇拥下逐渐消失的背影。
……
李璟没去别处,带着伽罗直往大业殿去。
一路上,他始终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俨然还憋着一股气,连脚步也比平日快许多。
伽罗被握住手腕,只觉得肌肤隐隐发热,有些想挣开,可一转眼,看到鱼怀光恳求的眼神,暂时忍了下来,尽力跟上李璟的脚步。
殿前守了许多内监宫女,此刻也正是亲贵们陆续入宫,准备吊唁的时辰,李璟没从殿前过,而是绕了观文殿后的那条路,避开众人,从大业殿西侧后方,进了一间宫室。
大业殿是内廷中专用来举行典礼、仪式之处,如今举丧,宫人们临时将这处收拾出来,供天子歇息,其余亲贵、大臣的歇息处,则设在东面的庄敬殿。
跨进屋中,李璟方松了手。
伽罗悄悄扭了扭手腕,看他一眼。
随侍的鱼怀光换上恳求的笑脸,冲她弯腰,说:“陛下挂念贵主,昨夜里就想去瞧,只是因要守夜的缘故,不得脱身,今日一早,朝食也未用,便要过去瞧,幸而贵主已大好了,奴婢这便下去命人准备朝食,请陛下与贵主稍候。”
说罢,带着众内侍退出去,连鹊枝也被一道带了出去。
伽罗入宫多年,自然明白鱼怀光的意思,想来今日陛下的确心气不顺,要好声劝一劝。
屋门在眼前缓缓阖上,伽罗轻声开口:“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