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秋雨含笑道:“我只是看厌了这里的晚霞。”
他伸手一拨,船上散布的火星子,就围绕着谢霓缓缓旋转起来,明明灭灭,犹如烛龙睁目。
不知他使了何等术法,遍布羲和舫上空的红霞,越来越低,仿佛在向二人靠近。
“天上的东西,你舅父给你看过。好看吗?”
谢霓的眼睑轻轻一跳,抬眼看天,红霞不断聚拢,层层叠叠,几乎把血光滴沥在他脸上。
吱嘎吱嘎吱嘎!红霞发出黏腻的挤压声,腥臭扑鼻。
他听到了大泽雪灵的哀嚎:“放了我……让我走……别吃我!!!”
伴随着惨叫声,有粉红的血糜从云中喷出,化作暴雪洒向大地。
“凡我弟子,须为我献上肉香。助我破境!快一点,再快一点,它们就要压下来了!”
薄秋雨叹息道:“升仙的路早已被堵死,万里鬼丹以为,靠着那半颗素衣天心就能做到,大泽雪灵以为,以九境生灵献祭,就能杀出去。我曾经也是那么想的,可推演了无数次,耗尽心力,却没有一条生路,求救无门!直到你捅穿了我的丹田——”
直到这一瞬间,他脸上的淡笑才褪去了,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人力终有尽时。圣人们作的孽,自该由他们了断。”他道,“谢霓,你说是不是?”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谢霓的影子。
明明是凡人的皮囊,一弹指就能化为泡影,其下恐怖而磅礴的心力,却没有一刻止息。
“天火长春宫中,你我虽缘悭一面,但我却时时看着你的眼睛。我们是一样的。看看天上,尸山千叠,遗臭万年,该不该一把火烧去?”
这一句诘问,有如当头棒喝。谢霓的神识穿行在云山间,紧接着,悚然巨震!
这绝对是他生平见过的最为恐怖的场景。
满天都是肥白的云山,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层。如白花花的猪尸一般,紧摞在一起,挤出古怪的皮肤摩擦声。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最顶上的云山,已经腐臭化成了血水,触目一片黑红。顺着云山间的缝隙流淌下来,勾出它们浮肿的轮廓。
但最底下的数百层云山,还醒着,它们在挣扎,在呻吟,在吞噬下方的血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什么还有人飞升上来?为什么?好挤……我浑身的骨头都碎了,被磨成了粉!”
“嘻嘻嘻,来呀,来得正好,我好饿,来和我们作伴吧,同登大道!”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上面到底是什么……回去的路在哪里?”
那是无数尊者级别的声音,都疯狂地呓语着,若不是谢霓已经历了归帝所,此刻已被撕碎了识海。
但他那五感尽失的后遗症,却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让他死守着一线清明,在脑中一遍遍回顾方才所见的画面。
这些云,有眼睛。
飞升之后,尊者强悍无比的肉身,要么被前辈所吞噬,要么被挤压变形,骨骼脏腑全部磨碎,直到在漫长的年岁中,化成云中的一朵。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千百年来的天之骄子,就在这一条血腥的夹缝里相会了。
这一刻,谢霓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母妃会心灰意冷,又是为什么,万里鬼丹不敢抬眼看天。
一剑杀敌容易,一剑扫尽天外天,何其之难?
“云山千叠,小友,还有第二条路吗?”薄秋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