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烽不再说话。他很快离开了。
宫室便无边无际地黑下去。唯有血肉融化的滋滋声,如无数从腐骨中钻出的蛆虫那样啃食着他。
也正是在这片黑暗中,谢霓才发现自己的恨也不够纯粹。
他还会感到恐惧。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或许是剧痛让他麻木,变成死水一潭,即便拼命抓着地面,也很快像泥一样瓦解,哪里还有一丁点儿凝聚的力量?
第一百次试着爬起,第一百零一次颓然溃散。
没有手足,没有躯干,没有影子……只有极度寒冷的黑暗,他如今到底是人是鬼?
难道就这么失败了?
修习炼影这样的禁术,根本就是行走在深渊之上,随时都会粉身碎骨,可不该是现在,在这一线天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故国明月已如梦——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还想……回家!
血泊中的五指,微弱地弹动了一下。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手。
像是猩红浑浊的影子,又像是尚未融化的蜡骨。
仅仅是扣在地面上,就渗出无数黑红的血。
让我……化身血泥,再从……尸海中而来!
单烽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在弦声之中。
不是琴弦,而是弓。
铮然一响,虎咆龙吟夜渊中。
单烽本来也不会弹琴,那只是是张弓时杀气震荡出的余音。按箭不发,任由它发出满弦时的吱嘎声,不知在等待什么,或者只是一种震慑猎物的残酷手段。
“九箭之内,离开此地。”
长箭离弦,呼啸而出!
烽火坠地,沧海横流。
极其粗暴、蛮横的一箭,几乎连弓弦都被生生扯断。单烽只将身后长刀斜贯于地,低头调弓。那同样是一道极其熟悉的背影,烙印在火海深处,宽肩而蜂腰,烧不化的铁石。
或许后来谢霓冥冥中的执念便来源于此。
百步之外。
一箭之地。
无增无减,无亲与疏。
这是他二人对彼此最安全的距离。
这一箭过后,到处都是宫宇倒坍的巨响,女子惊惶的哭泣声先出,向四处奔逃去。接着才是更多仓皇的黑影,雷霆一至,蛇虫毕出。
单烽道:“跑得真快,都散尽了?站住,留给你们的时间,是第九箭。”
旁若无人的调弓搭弦。
单烽又道:“天女,你也会流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