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打算问什么,但是还没开口,一截小小的粉笔头狠狠掷在了她脑门上,弹出一层白色的灰。
“某些同学,不要以为老师转过身去就看不到了。”
侯代梅扶了一下眼镜,脸色跟外面的天一样阴。
她放下课本,一步一步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梁晨课桌旁边。
——被抓包了。
侯代梅本来就不喜欢被人在课上打断,何况这人还是月考失利的倒数第四。侯主任训人从来不顾虑什么女生脸皮薄,主张男女平等,揪住衣领就把人给拎了起来。
梁晨像个飘摇的荷叶杆一样站了起来。
她中午赶来的时候淋了雨,那把小伞被她偏给了季甜甜,自己的头发就全湿了,这会儿耷下来,一绺一绺的,已经长到了肩膀的位置。
侯代梅训人很有一套,会发散思维,逮着人骂的时候从来都是由点及面,最后把整个人给彻底否定掉。
她看着梁晨的头发,嘴里骂着骂着就开始换话题。
“有些同学,考试成绩差都是有原因的……你自己看看这个头发,湿在脸上,成什么体统!我是不是早就在全年级下过令?女生的头发要么给我扎起来,要么给我不许长过下巴。”
“梁晨,你自己看看你头发,到哪了?为什么不去剪掉?”
梁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去剪掉。
她忽地抬起头,顺着话音看向侯代梅,眼睛里有一丝茫然。
侯代梅被她的对视唬住。教学三十二年来,很少有人敢在自己恶毒的训话里存活下来,何况还是直视自己。她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捏住了梁晨湿漉漉的发尾,展示给全班看。
“看看,这种就是不合规的典型!梁晨,你是不是非要我给你爸爸打电话你才肯老实?”
梁晨似乎是真的想和侯代梅友好讨论一下头发问题,嘴唇动了动,但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她很想诚挚地请教这位年长的女性,自己为什么永远要剪短头发?
这件事困惑梁晨太久。她想起来小时候被摁着剃寸头的模样,那时候梁若为看着满地的发屑,两眼有光,好像这样就能把梁晨身体里那个该死的、可恶的女性给赶出去,还给他一个儿子。
真的是这样吗?梁晨突然想抓住侯代梅,摇晃她,让这个除了父母之外的女人告诉自己。
她找不到别人来告诉自己真相,竟然妄图通过眼前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女人来给自己另一个答案。侯代梅当然不知道眼前这双眼眸里闪动的神色是什么,只觉得那双眼睛看得自己难受。
骂了半天,她终于放弃了。
梁晨被批准重新坐回座位,目光低垂。眼神里面不再有方才跳动的火彩。
季甜甜小心地看过来,梁晨察觉到了,但不肯再去对上她的眸光,而是低头看英语书,像要把那本书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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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的时间匆匆过去,一点五十,下课铃响起。
侯代梅走出教室,其他学生也都跟着蹦起来,挥霍掉压抑的上课气氛。班里的氛围轻松不少。
前排的同学趁机把教室的门窗都打开透气,教室外是冷风细雨,班里的气温骤然降低。
梁晨这一排靠近窗户,风吹起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还是刚才被侯代梅指责的样子,半长不长,又说短不短,乱糟糟披下来,把脸遮住大半。
她把自己躲在这座发丝围成的城池里,收起所有的神色,假装城池固若金汤。但被冷风吹了几分钟后,梁晨还是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