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瑗儿警言(第1页)

月下弈棋之后,唐棠心中那份因墨子悠和联姻而生的阴郁与无力感,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希望、悸动与隐隐兴奋的情绪所取代。温蕴那番借棋局阐述的“第三条路”,如同在她封闭压抑的世界里凿开了一扇透光的窗,让她窥见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不是非黑即白的屈从或毁灭性的反抗,而是可以凭借智慧、勇气与策略,在看似无解的夹缝中,为自己争取一片天地。这种认知,像一剂强心针,让她重新燃起了斗志,也让她对温蕴的依赖和信任,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近乎盲目的高度。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温蕴分享更多,探讨更深。不再局限于音律棋画,她开始将自己钻研机关术时遇到的瓶颈、那些源自古老典籍的奇思妙想,甚至内心深处连对最亲密的妹妹唐瑗都未曾细说的、关于遥远未来和虚无缥缈的“自由”的模糊憧憬,都毫无保留地倾吐给温蕴。在温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充满理解与智慧光芒的眼眸注视下,唐棠觉得自己的灵魂不仅得到了抚慰,更被一次次地点亮和启迪。每一次从竹心小筑离开,她都感觉自己的脚步更加轻盈,内心更加充实,仿佛汲取了无尽的力量。

然而,这日渐增长、几乎形影不离的亲密,却引起了另一个人的强烈不安和深刻疑虑——唐瑗。

唐瑗年纪虽小,心思却细腻敏感得惊人。她或许无法完全理解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博弈和深不见底的人心算计,但她对姐姐唐棠的情绪变化,却有着小动物般精准的本能直觉。她清晰地感觉到,自从那个名叫温蕴的陌生女子如同幽兰般悄然出现在唐家堡后,姐姐变了,变得让她感到陌生和担忧。

以前的姐姐,虽然也背负着大小姐的责任和压力,有着自己的烦恼,但总会第一时间跑来棠梨苑,抱着她这个妹妹倾诉,姐妹俩一起叽叽喳喳地想办法,或者至少,姐姐会毫无保留地把她当成最亲密无间的依靠和情绪的港湾。可现在,姐姐的心事似乎比以前更重、更复杂了,眉宇间时常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轻愁,但她却很少再像过去那样,拉着自己详细诉说。反而,姐姐将越来越多的时间,耗费在了那个偏僻的竹心小筑里,与那个来历不明的温姑娘待在一起。

姐姐每次从竹心小筑回来,提起“温姑娘”时,眼神里那种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信赖、欣赏乃至是欣喜,是唐瑗很久很久没有在姐姐脸上见到过的光彩。这原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说明姐姐找到了能真正开解她、懂她的人。但不知为何,唐瑗心里总是像揣着只小兔子,七上八下地不安。那个温姑娘,美则美矣,清冷出尘得不像凡人,可每次在堡内小径上偶然相遇,对方那看似温和浅淡的笑容底下,总让唐瑗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和……一种精心修饰过的虚假感?尤其是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潭千年不波的深水,幽邃得让人心慌,根本看不透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这一日,唐棠又从竹心小筑回来,脸上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与温蕴深入讨论某个复杂机关阵法核心难题后的兴奋红晕,眼眸亮晶晶的,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心情颇佳地回到棠梨苑,习惯性地就想去找妹妹分享今日的“重大收获”和豁然开朗的喜悦,却见唐瑗独自一人坐在院中那架紫藤花缠绕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小嘴撅得老高,秀气的小眉头紧紧拧着,脸上写满了“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瑗儿,怎么了?这是谁又惹着我们家的开心果了?”唐棠笑着走过去,语气轻快,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揉揉妹妹柔软的发顶。

唐瑗却猛地一偏头躲开了姐姐的手,抬起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唐棠,眼神里充满了委屈、不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语气冲冲的:“姐姐!你现在是不是只喜欢跟那个竹心小筑的温姑娘在一起,不喜欢瑗儿,嫌瑗儿烦了?”

唐棠闻言一愣,看着妹妹气鼓鼓的包子脸,失笑道:“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是我唐棠一母同胞、最亲最爱的妹妹,是姐姐的小心肝,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嫌你烦?”

“那你为什么现在有什么心事都不跟我说了?整天就知道往竹心小筑跑!一去就是大半天!”唐瑗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醋意和一丝被忽略的伤心,“那个温姑娘……她就那么好?比瑗儿还好?比瑗儿更懂姐姐吗?”她说着,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唐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妹妹是在吃味了。心中顿时又是好笑,又是一阵暖流涌过,还夹杂着些许愧疚。她在秋千旁光滑的石凳上坐下,伸手拉住妹妹有些冰凉的小手,柔声解释道:“瑗儿,你听姐姐说,你永远都是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只是……温姑娘她……她确实有些不太一样。”她微微蹙眉,斟酌着恰当的词语,“她见识很广博,不单单是音律、棋道,就连对一些非常复杂的事情的看法,都往往有独到而深刻的见解,让姐姐觉得很……很受启发,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姐姐最近心里压着太多事情,烦闷得很,和她聊一聊,会觉得心胸开阔许多,好像又有了勇气和方向。”

“有什么好烦闷的?不就是那个讨厌的玄天宗少主要来娶你的事嘛!”唐瑗心直口快,一语道破天机,小脸上满是愤愤不平,“姐姐你不愿意,就去跟家主说啊!大声说不!要不然……要不然我们去找陆大哥帮忙?我觉得陆大哥为人正派,修为又高,比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墨少主好一千倍一万倍!”

听到妹妹如此直白地提起陆靖言,唐棠脸颊不由微微一热,心中泛起一丝异样,嗔怪地轻轻拍了妹妹的手背一下:“小孩子家,别瞎说!联姻之事,牵扯到家族的未来和蜀中乃至天下的局势,千头万绪,岂是像你说得那么简单,想拒绝就能拒绝的?陆师兄……他确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但这是我们唐家的事,不能随意将无辜的外人牵扯进来,平白给他添麻烦。”

“那那个温姑娘就能帮上忙了?”唐瑗不服气地反问,小脸上写满了怀疑与不解,“她一个来历不明的散修,受了重伤被姐姐好心所救,安心在竹心小筑养伤就是了,怎么反倒整天和姐姐说这些家族大事、天下大势?姐姐,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她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唐瑗的话语,像一颗尖锐的小石子,投入唐棠因为全然的信任而变得有些波澜不惊的心湖,强行漾开了一圈不容忽视的涟漪。

唐棠微微一怔,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瑗儿,不可无礼,更不能无端揣测他人。温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而且她游历四方,见识广博,许是与我投缘,见我烦恼,才好心出言开解。你怎么能……怎么能反过来怀疑她的用心呢?”她的语气带着些许不悦,本能地维护着温蕴。

“我不是要故意说她坏话……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嘛!心里慌慌的!”唐瑗见姐姐明显偏向温蕴,更加着急了,她努力坐直身子,小手比划着,试图将自己的观察和感受清晰地表达出来,“姐姐,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看嘛!第一,她出现得是不是太巧了?正好在你被那罕见妖兽袭击的危急关头?蜀中这么大,怎么就偏偏让她遇上了?第二,她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朝不保夕的,怎么会懂那么多连我们唐家秘藏典籍里都记载不详的失传古曲、上古阵法?这知识渊博得有点不合常理吧?第三,”唐瑗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上次好奇,偷偷跑去竹心小筑想看看她,她从窗户里看见我了,明明手里拿着一卷书,可我总觉得,她好像……好像不是在真的看书,眼神飘忽忽的,空荡荡的,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怪吓人的。还有她的伤,姐姐你给她用的可是我们唐家最好的金疮药和续骨灵膏,但我私下问过照顾她的嬷嬷,嬷嬷说那么重的穿透伤,寻常修士起码得元气大伤,卧床静养一两个月才能勉强下地,她这恢复得是不是也太快了点?简直……简直像是……”

唐瑗一股脑地将自己平日里细心观察到的、所有觉得可疑的细节都倒了出来。这些点滴的蹊跷之处,单独来看,或许都可以用巧合、天赋异禀或者个人习惯来解释,但此刻被唐瑗串联在一起,确实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息。

唐棠静静地听着妹妹的话,心中的那圈涟漪逐渐扩大,甚至掀起了细微的波澜。她不是完全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疑虑,尤其是在父亲唐清岳那次意味深长的探查之后。但每一次,这点刚刚萌芽的疑虑,都被温蕴那恰到好处的柔弱姿态、不着痕迹流露出的渊博学识、以及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知音之感所轻易打消。她更愿意相信,这是命运在她最困顿艰难之时,给予的一种补偿和馈赠,送来了一个能真正理解她、支撑她的挚友。

而且,内心深处,她对温蕴已经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深刻的情感依赖。承认温蕴可疑,几乎等同于否定了自己这段时间全部的情感投入和信任,承认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力出现了巨大偏差,这是她潜意识里极力抗拒和不愿面对的。

“瑗儿!”唐棠的语气不由得严肃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姐姐知道你是关心则乱,是担心姐姐。你的这些话,姐姐听到了。但是,以后切不可再在外人面前提起,更不可无端去揣测和质疑温姑娘。”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冷静理智,“温姑娘舍身相救,险些命丧妖兽之口,这是你我亲眼所见的事实,不容置疑。她孤身一人在外,遭遇师门惨祸,内心敏感多思些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不能因为她恰好懂得多、或许体质异于常人恢复得快,就心生疑虑。这非但我唐家待客之道所不容,更非我们身为正道儿女应有的光明磊落之心胸。”

她看着妹妹因为自己的训斥而更加委屈、眼眶泛红的模样,心头一软,语气缓和下来,叹了口气,伸手将唐瑗纤细的身子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好了,好了,姐姐知道,我们家瑗儿是最懂事、最心疼姐姐的。姐姐答应你,以后一定多抽时间陪瑗儿说话、玩耍,好不好?但是温姑娘那里,于情于理,姐姐都不能怠慢,救命之恩,不可不报,更何况她如今举目无亲。你要相信姐姐,姐姐已经长大了,做事有分寸的,知道该如何判断。”

唐瑗将小脸埋在姐姐温暖馨香的怀抱里,贪婪地吸吮着这令人安心的气息,虽然心里那股不安的预感仍然像阴云般盘旋不散,但见姐姐态度如此坚决,她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益,反而可能惹姐姐生气,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小手紧紧抓住姐姐的衣袖,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道:“反正……反正姐姐你要多长个心眼嘛……我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冷冷的,还没有……还没有陆大哥看着你的时候,眼神真诚温暖呢……”

唐棠只当是小孩子家醋意未消、口不择言的孩子气话,无奈地笑了笑,并未真的往心里去。她细声软语地又安抚了妹妹好一阵,直到唐瑗情绪稍缓,才让她回房休息。

然而,尽管表面上维持着对温蕴的坚定信任,唐瑗那番有理有据的质疑,却像几根看不见的细刺,悄然扎进了唐棠的心底。“来历不明”、“出现巧合”、“懂得太多”、“恢复过快”这些词汇,连同妹妹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留下了一个隐隐作痛的小疙瘩。信任的天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倾斜。

而与此同时,远在竹心小筑内。

“温蕴”正凭窗而立,看似在悠然欣赏院中如水的月色,实则她金丹后期强横的神识,早已如同无形无质的纤细蛛丝,悄然蔓延而出,精准地覆盖了棠梨苑的方向。以她的神魂强度,在不主动攻击、不引起唐家堡内高阶修士警觉的前提下,远距离窃听唐棠姐妹之间并未设防的对话,并非难事。

唐瑗那充满童真却直指核心的怀疑和充满醋意的话语,一字不落、清晰无比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独孤烬那双映照着月华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冰冷刺骨、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直觉倒是敏锐得令人厌烦!她的存在,她那番看似幼稚的言论,已经开始对计划构成潜在的威胁了。若非此刻身处龙潭虎穴般的唐家堡,动手风险极高,容易打草惊蛇,她绝不介意让这个多嘴多舌、碍手碍脚的小丫头,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彻底“意外”消失。

不过,从窃听的结果来看,唐棠对她的信任根基尚未被真正动摇,仍然选择出言维护她。这很好,说明前期投入的情感筹码已经发挥了作用。

但唐瑗的怀疑和警告,无疑是一个尖锐的警钟。计划必须更快地推进,必须在这些不必要的枝节滋生蔓延、酿成大祸之前,取得决定性的、无法逆转的进展。而且,看来也需要想办法,进一步巧妙地离间唐棠与她身边这些“碍事”的亲人(尤其是这个直觉敏锐的妹妹)之间的关系,让唐棠在堡内更加孤立无援,从而在情感上只能更加紧密地依赖自己这个“唯一”的知音和“盟友”。

她缓缓收回外放的神识,脸上那属于“温蕴”的温婉柔弱的笑容重新浮现,完美无瑕。只是,若有人能窥破这层伪装,便会发现,那笑容的深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了一丝凛冽的决断和冰冷的凌厉。

看来,是时候进行下一步更关键的布局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唐家内部年轻弟子例行的机关术与阵法配合试炼,或许……正是一个可以好好利用一番的绝佳机会。

而唐棠,在安抚了妹妹之后,独自回到自己清寂的房中。她推开雕花木窗,望着夜空中那轮与昨夜一般无二、清冷孤寂的明月,心中却不再有昨晚与温蕴月下对弈时的宁静、默契与那份隐秘的悸动,反而被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和隐约滋生的不安所取代。

妹妹的话语,像一颗微小却生命力顽强的怀疑种子,虽然被她用理智和情感强行压制,却已然深埋入心底肥沃的土壤。

信任的裂痕,一旦悄然出现,即便最初细微如发丝,在特定风雨的催动下,也终有不断扩大、直至崩裂的可能。只是此时的唐棠,仍沉溺在“知音”带来的短暂慰藉与虚幻希望之中,如同饮鸩止渴,不愿、也不敢去正视那正在墙角悄然蔓延的、名为“真相”的阴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唐瑗凭借本能发出的警言,或许正是冷酷的命运在悲剧的帷幕彻底拉开之前,给予唐棠的最后一次清醒的机会。

只可惜,深陷情感漩涡的少女,未能真正听入耳中,更未能及时醒悟。命运的齿轮,依旧朝着既定的轨迹,缓缓转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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