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宫后的两界山,名副其实,其名便昭示着它的本质。
巨大的山体仿佛被远古神灵以开天辟地之力,从中硬生生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狰狞裂缝。裂缝两侧的岩壁光滑得异乎寻常,寸草不生,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如同骨骸般的灰白色。而裂缝深处,并非想象中的漆黑死寂,反而翻滚着扭曲不定、变幻莫测的瑰丽光晕,色彩混杂难辨,时而绚烂如燃烧的晚霞,时而诡谲如摇曳的极光,散发出强烈到令人心悸的、极不稳定的空间波动。仅仅是站立在这道巨大的裂缝之前,便能清晰地感觉到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在此地诡异交融的气息从中渗透出来——一边是长生宫特有的、温润平和、滋养万物的盎然生机,另一边则是混乱、原始、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秘境之力,如同蛰伏巨兽的沉重呼吸。
这里,便是通往那神秘而凶险的“无须秘境”的唯一入口。
颜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因这天地伟力而产生的些微震撼,从怀中取出那卷看似古朴、实则内蕴玄机的兽皮地图,小心翼翼地将其在掌心展开。几乎无需她主动催动灵力,地图上那片原本只是模糊雾气状、代表着无须秘境的区域,便自行开始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微光。紧接着,一道纤细却凝实、如同拥有生命的指针般的灵光,自地图中心倏然射出,毫不犹豫地、笔直地指向那裂缝深处翻滚不休的光晕中心,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强烈召唤。
“就是这里了,没错。”颜颜语气肯定,迅速将地图重新收起,妥善放好。她脸上惯有的、如同阳光般灿烂的嬉笑神情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凝重与猎手般的警惕。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腰间那枚青色的镇魂铃,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温润宁静之意,随即侧过头,目光投向身旁始终沉默的同伴,声音放低了些许,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唐棠,准备好了吗?进去之后,里面是个什么光景,会遇到什么,可就全凭运气和本事了。”
唐棠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的位置,身姿挺拔如孤竹,清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沉静地丈量、审视着那变幻莫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光晕入口。袖袍之内,七十二枚流云梭正以某种玄妙的轨迹无声盘旋,蓄势待发;指尖之上,淬炼了唐家秘药与寂灭之力的海棠针,也已将寒意凝聚到了极致。她体内,修正后的《寂灭心经》灵力正以一种独特的频率缓缓流转,对于那裂缝中不断泄露出的、混杂着极致阴寒与无序混乱的秘境气息,她的身体和功法既产生了本能的排斥与警惕,灵魂深处,那属于“至阴之体”的核心,却又被隐隐牵动,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共鸣的微弱吸引。
这矛盾的感知让她微微蹙眉,但并未影响她的决断。听到颜颜的问话,她并未立刻回应,只是将探查的神识收回,如同归巢的夜鸟,最终落回现实。她极轻地吸了一口这入口处混杂的空气,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危险与机遇,然后才转眸,对上颜颜那双写满认真和等待的明亮眼睛,简短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嗯。”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无需更多言语,两人都心知肚明,踏入此门,便意味着彻底告别了外界的相对安宁,正式踏入了危机四伏、生死难料的真正险地。前路是未知的秘境,是救命的幽冥草,也是潜伏在暗处的重重杀机。
颜颜接收到她肯定的信号,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带着点跃跃欲试的灿烂笑容。“好!那咱们就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她不再有丝毫犹豫,体内灵力微微鼓荡,周身那层淡淡的白色毫光似乎更凝实了一分,随即率先一步,毅然决然地迈出,娇小却坚定的身影瞬间被那扭曲、瑰丽而又危险的光晕彻底吞没,仿佛投入了一个巨大的、不断搅动的彩色漩涡。
唐棠没有丝毫迟疑,几乎在颜颜身影消失的下一瞬,她便紧随其后,举步踏入。在她纤细的鞋尖触及那光晕边缘的刹那,一股远超想象的、狂暴的空间撕扯之力便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周围的一切景象——灰色的山岩、铅色的天空、甚至身旁同伴残留的气息——都在瞬间被拉扯、扭曲、变形,化作一片令人头晕目眩、光怪陆离的混沌色块。耳边是无数种难以辨识的、尖锐或低沉的噪音混合而成的轰鸣,连她向来稳固的神识,都在这剧烈的空间变换中出现了短暂的混沌与迷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失去了所有的方向与坐标。
这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失控感,来得猛烈,去得却也迅速,仅仅持续了短短一息,或许更短。
下一刻,脚掌传来踏在坚实(albeitsomewhat松软)地面上的触感,周身那令人作呕的撕扯力骤然消失,眼前疯狂舞动的光影也如同退潮般迅速稳定、清晰起来。
她们已成功穿越了空间壁垒,真正身处於那传说中的“无须秘境”之内。
然而,眼前所见的景象,与长生宫所在的祥和谷地,乃至与外界的任何一处地方,都截然不同,充满了异界的荒凉与压抑。
头顶的天空是永恒不变的、低沉压抑的铅灰色,厚重得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不见日月星辰的踪迹,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浑浊不堪的光线,勉强驱散着大地上过分的黑暗,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带着腐朽与腥甜气息的诡异薄雾,吸入肺中,带着微微的刺痛感。此地的灵气异常活跃,甚至可以说是狂暴,各种不同属性、相互冲突的能量流如同无数条无形的湍急暗流,在这片空间的每一寸角落里疯狂地冲撞、撕扯,使得整个环境都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能量场中。脚下所踩的,是暗红色的、仿佛被无数岁月前的神魔之血反复浸透、早已板结的土地,触感坚硬而冰冷。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植物,形态无不怪异扭曲,颜色多是暗沉的黑、紫、灰,许多植株表面布满了狰狞的尖锐棘刺,或是不断散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不祥气息,仿佛它们本身就是由恶意孕育而成。极目远眺,只能隐约看到更远处那些如同扭曲巨人般匍匐的、轮廓怪异的山峦,以及如同太古巨兽裸露在外的、泛着金属般冷光的黑色岩石脊梁。
死寂,荒凉,却又处处潜藏着足以致命的危险。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笼罩在心头。
几乎就在双脚稳稳踏足这片异界土地、神识从短暂的混沌中彻底恢复清明的同一瞬间,唐棠和颜颜的身体,如同被同一根弦牵动,猛地同时绷紧!
一种极度不适的、仿佛被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死死盯住的窥视感,如同数条冰冷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缠绕上来,紧紧贴附在她们的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那不是单一的、偶然的视线扫过,而是混杂了不同意图、不同气息的、充满了赤裸裸恶意的持续性窥探!
一道目光,充满了灼热的、几乎要凝成实质、化为火焰的刻骨恨意与纯粹杀机,如同最顽固的跗骨之蛆,带着不死不休的执念,死死地、精准地锁定在唐棠一人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的燥热与疯狂,带着极乐城魔功特有的、仿佛能引燃心火的标志性气息。
另一道目光,则截然相反,阴寒刺骨,不带丝毫情绪,如同隐藏在万年冰层深处的冰锥,悄无声息,带着冷静到极致的评估与精密算计,其目标同样明确无误地指向唐棠。这股气息,与之前途中遭遇伏击的那些阴影刺客同源,但更加隐蔽,更加凝练,也更加……难以捉摸,仿佛与这片秘境的阴影融为一体。
还有第三道目光,贪婪、扭曲,带着一种令人极度生理不适的粘稠感,如同沼泽地里冒出的污浊气泡,在唐棠和颜颜两人身上来回地、反复地扫视,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两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审视两件稀世罕见、垂涎欲滴的珍宝。这道目光中蕴含的赤裸觊觎与占有欲,甚至在某些瞬间,超过了另外两道目光中纯粹的杀意。
三道目光,来自三个不同的方向,巧妙地隐藏在各处——或许是那缓缓流动的诡异薄雾之后,或许是那些嶙峋怪石与扭曲植物的阴影之下,又或许,融入了那无处不在的、混乱的能量流之中。
敌意毫不掩饰,如同出鞘的利刃,寒光毕露。然而,它们却并未立刻发动雷霆般的攻击,反而像是在耐心地观察,在冷静地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又或者……彼此之间也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忌惮与牵制,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啧,这欢迎仪式可真够隆重的。”颜颜低声啐了一口,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害怕,反而带着点被挑衅后的兴奋。她周身那层淡淡的白色毫光再次隐现流转,身体微微弓起,重心下沉,如同一只嗅到危险、进入狩猎状态的优雅而危险的猛虎,目光锐利如电,不断扫过那三个大致的方向,试图从那片混沌与遮蔽中,找出窥视者藏匿的具体位置。“而且……听这动静,闻这味儿,还不止一拨人惦记着我们。嘿,这鬼地方,还没见着正主,倒是先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