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扇今日被派去灶上帮忙,脸上还蹭了些面粉,急急忙忙地进来给芝月行礼。
“昨晚奴婢就想来,可管后厨的妈妈不叫走,洒扫灶房收拾花厅,一直干了大半宿——姑娘叫奴婢打听的,奴婢都打听清楚了,二姑爷在雁荡楼嫖宿,叫官府的人给抓去了,非说他与一起要案有挂拉,显是想讹钱。二姑奶奶求爷爷告奶奶的托人找关系,才和诏狱的人说上话,说是今天要来家里赴宴,要不说奴婢们昨儿怎么一直在干活呢?”
“请的是诏狱的什么人?”玉李问道。
香扇摇摇头,又回想着说道,“奴婢听她们说什么百户千户的?”
芝月明白了,心稍微落定了一些。
她叫玉李把香扇送回去,自己则把事情的线头捋了捋。
二姨母说,想让她同意把老四送出去……
老四是四妹妹殷连霏,送出去是什么意思?要把四妹妹送给谁?
芝月仔细回想着那晚的情形,大姐姐二姐姐是宴会的主角,四妹妹还小,悄无声息的,不知道在哪里。
之后,她被外祖母赶走了,就不知道下文了。
莫非四妹妹在宴席上,也遭遇了什么?
她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可笑:自身都难保了,还操心别人。
春日的下午,淅淅沥沥地下了一阵雨,近来京师的雨多的反常,芝月却很喜欢雨天,风里带着些未及离去的凉意,雨落不到地,在空中凝结成了雾,烟雨蒙蒙的,让她想到故乡。
她坐在居所的后院里听围墙外的动静。
崔家的深宅,像口长满了青苔的枯井,水没了,湿气还在,静谧无声,她处在深宅的边缘,反而能听到市井的声音。
玉李在院子和正院里来回跑,一时回来说二姑奶奶崔簪碧叫人装了两个檀木箱子,说要往里头装银锭子,一会又回来报说外祖母不愿意掏银子,二姑奶奶黑着脸出来,往东跨院去了。
“东跨院是我娘先前住着的,二姨母一定是搬银子去了。真是可笑她的官人犯了事,反而要用我娘的钱去打点。”
芝月说的很平淡,玉李却气的脸通红。
“一家子全是贼。自己是贼,才会看别人是贼!”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好久,天渐渐黑了下去,这地界只要打了落更,就寂静极了,芝月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诏狱的方向有铜门缓缓开启的声音,接着有马鸣声,随后便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过围墙,往前方去了。
是诏狱的人,来崔家赴宴了吧?
崔家的长孙崔檀之在正门前站着,他是个儒雅清澹的读书人,因为肖母,他的眉宇间能看出崔家三姑奶奶的清丽模样。
崔家除了二女婿殷叙之外,就只有崔檀之一个男丁,好在他性格还算随和,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
他一边站着一边回头看,知道看到自家娘亲崔簪碧从垂花门里走出来,方才放下了心。
祖母说,诏狱来的的宾客固然贵重,但至多是个千户、经历,她好歹有个诰命,去门口迎客的话,有些跌份儿,崔檀之、崔簪碧两个人就够了。
天色暗下来,小厮们就来门前点灯——崔府就是这点好,再败落了,该有的仪式还得有,就比如这门前的十六盏明角灯一晚上要烧不少油,可点上了,亮融融的几团光,就显得奢侈。
崔檀之和崔簪碧等的正无趣时,街衢尽头忽然有马蹄踏着青石板的跑动声,下一息,就见六名穿红的兵甲拥着一人疾驰而来,那人俯身纵马,一瞬之间便疾驰至崔府的阶前,勒缰下马。
崔檀之赶忙上前迎候,崔簪碧也跟着过去了,她是个爱美的,只见来人身量极高,竟比他身侧的武官还要高出半头来,他把鞭子递给身边侍从,一抬头,深邃的眼眸微动,看向崔檀之。
此人分明在台阶之下,周身的威势却叫崔檀之惶恐,他拱手见礼,自报家门。
“学生崔檀之,特来相迎贵宾,斗胆请教阁下名姓?”
缇骑们簇拥着的,正是沈墀,他穿赤色的常服,深稳厚重的红色,越发衬出他皮肤的白净。
他没说话,身侧昂首站着的北镇抚司千户大人常小山扬声道:“北镇抚司镇抚使沈墀。”
崔檀之倒没说话,崔簪碧的身子却在原地晃了晃。
母亲说,自家这样的门庭,能请来一位千户、经历,已算天大的面子,可今日亲来赴宴的,却是北镇抚司的主官。
到底怎么回事?
崔家要有大造化了?
她有些受宠若惊地笑了笑,福了福身子,将门外的人请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