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翠鸟在窗外闹人,玉李撑开支摘窗,一缕香风钻进来,芝月脸还湿着呢,就被风扑了个满怀。
“小鬼丫头-”她笑着冒了句吴侬软语,又抱了抱胳膊叫冷,“冷势势的。”(1)
玉李觉出了自己的鲁莽,吐吐舌头压下了窗子,回头一看,见姑娘正在搽香香,凑了过去,心有余悸。
“姑娘睡的可好?我倒是做了一宿的乱梦——刀光剑影,不知道哪里来的游侠,从街头杀到巷尾,连狗都不放过……”
芝月的手在脸上微滞了一下,旋即盖上了香膏盒。
“我也做了梦,还走了出去,叫冷风给吹醒了。”
玉李恍然大悟,指了姑娘的寝衣,“姑娘当真梦游了,膝盖头一团泥。”
“昨夜阴风呼号,怕的我一夜没睡好。”芝月去屏风里更衣,帘帐半开,夜烛未熄,在屏风上勾勒出她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静美柔软。
玉李守着姑娘,说起今早听来的闲话,“昨夜是真的有事,听说诏狱逃了一个死囚,叫缇骑当街逮住杀了,就在咱们府后面的背巷里,说是被好几根箭射穿了脖子,血喷了满地——打更的梁定吓得尿了裤子,不过早晨扫街的来,一看整条巷子都被洗的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没了。”
她感慨地说,“不比着被子就伸腿,可不就得委屈自己?两万多两白花花的银子,多好的地界不买,偏要一头往钱和权里扎,叫人骗了吧?”
芝月知道玉李话里有话,笑了一下,“我饿得头晕,灶房做什么了?”
玉李一大早就去灶房端了早点,左不过就是一碟乳饼,一碗干果白糖粥,叫人看了没胃口。
没胃口归没胃口,为着空瘪瘪的肚子还是得吃,芝月一边吃一边看着玉李拾掇屋子,少不得把前尘往事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
皇宫附近的确寸土尺金,可住在哪儿是有讲究的。
东安门外大街的确是个好地方,地势开阔,饮车卖浆、贩夫走卒也少见,有不少权贵富商在此地开府永居,但顶靠近东安门以北的那一处,却是等闲人不会选择的地界。
只因那里是诏狱,昼见尸首,夜听鬼哭的地方,酷烈可怖,令人闻风丧胆。
崔家老夫人孟玉芍祖籍北直隶保州府,嫁进京师十多年后才开始置办家产,如今的崔府原是前朝名将付冲的宅院,一直荒废着。
中人就向孟老夫人推荐了此处。
孟氏对京城不甚熟悉,又全权委托了那中人去办,见这左近住的都是权贵高官,十分有面子,又见这宅子不仅是五进的院落,还有东西两个跨院,最重要的是,价格甚是合算。
以两万两的价格,能在皇宫周边置办个五进带跨院的大家宅,可不就是头戴金冠脸贴金,相当有面子。
只是谁也没想到家宅后头的背巷,一路向西走,就是诏狱的大门。
好在崔府一家在此地居住了十五年,鬼哭声并不算频繁,只是偶尔在深夜响起,住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虽然面子上有亏,可闲话说不到自家脸上,只当没听到就是了。
吃罢了早餐,玉李服侍着姑娘洗漱更衣,出了院穿过角门,从后廊穿过抱厦厅的时候,刚想迈进去,就听见里头炸了一声。
“你怎么不死在雁荡楼!”
芝月听出来是二姨母的声音,慌的闪到了一边,没迈进去,凑着窗缝一看,二姨母崔簪碧坐在椅子上垂泪,一旁背着手而站的是二姨父殷叙。
“……姬妾通房,你爱睡哪个就睡哪个,非得去眠花宿柳,换句话说,你若要去,就别叫人逮住把柄,把你的事一层层向上报,这次要二百两,下回是不是就成千上万了?我没有,你回你们殷家要去。”
“成啊,娘子不掏钱,为夫只能任人宰割,没了官身,我正乐的自在。从今往后呢,为夫也就不回家了,雁荡楼的姐儿,哪一个都比娘子的身子软。”
殷叙嘴里说着狠话,手却不老实,抱着二姨母啃脖子咬嘴,芝月慌的拉起玉李换了条路走,回过神来免不得觉得晦气。
“二姨父怕又是天亮回来的。”
“可不是。北边新开了家雁荡楼,听说是金陵那边的分店,上个月刚开张,二姑爷就混成了座上宾——”玉李成日在后宅院里听八卦,拿到了不少内幕消息,“小半个月都没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