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扶雪见大姐姐择清自己,气的眉毛一拧,正要回嘴吵架,自家小妹殷连霏却悠悠地说道:“方才你和二姐争着往头上戴,分都不分给我一样,说什么我还小,不必急着嫁人,这会儿怎么又撇清干系,全推到二姐姐身上了呢?”
殷扶雪听到小妹帮她,不由地感动,把椅子往小妹那里挪腾了半寸,和殷濯春拉开了距离。
这一场宴席吃的食不知味,酒过三巡,席间才推杯换盏地热闹起来,要不都说人是最会做面子上的功夫,几杯酒下肚,就似乎不约而同地忘却了方才的那点儿乱子。
芝月从花厅出来以后,就沿着游廊慢慢往回走,这会儿已近一更,北地夜长,崔府为了造景,把院落里的灯都藏在芭蕉海棠丛里,风晃过来,花影、叶影映在廊柱和墙壁上,像一些山野里伺机而动的野兽。
玉李随在姑娘的身后,转出正院之后,终于忍不住上前低问道:“姑娘,一时还回花厅吗?”
“不回去。”芝月的心思全在崔四裹说的话上,扶住了玉李的手臂,轻声吩咐道,“莲娘这会儿可在附近?叫她今夜四更候在院墙外——”
玉李明白了,点头应是,“我娘担心姑娘,早就候着了。”
芝月知道玉李随莲娘的脾性,最是妥帖周到的,便也放下心来,挽住了玉李的手,向前快走了几步。
“……薛四裹说,诏狱的人说是要修缮崔家的围墙,真是蹊跷,这么些年了,他们在墙外的巷子里杀了不少人,血迹都不知道喷洒上去多少,从来没和崔家谈过修缮赔偿,怎么今天想起来了?”
她说着,想到了前夜死在她围墙外的案犯,还有那些听起来哀惶可怜的话,不免觉得蹊跷。
“若是外祖母同意了,那些工匠修缮的时候,势必要敲敲打打,万一不巧闯进了咱们的院子——”
虽然说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不大,可东安门大街这一带邪门事多着呢,事不宜迟,还是快些把她藏起来的那些东西,挖出来交给莲娘才是。
崔府的围墙里灯火绰约,透过菱花格泼洒出一些微光,落在围墙外通往诏狱的巷子里,有几分肃杀与温柔交错的奇异之美。
两名穿着北镇抚司盔甲的低阶校尉,正倚在崔府的围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在阴暗潮湿境地里干活的男人们,好像对世俗的热闹颇为向往,就着崔家传来的丝竹声,聊起了家长里短。
“崔家的席面,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冬吃保州八大碗,入秋了开苏州全蟹宴,噱头足足的——”
“怎么又有南又有北?”
“那家大女儿先前嫁了个苏州豪富,前些年大女儿死了,那豪富就叫崔家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关系,送到大牢里去了。”
“一地豪富,还斗不过这家没权没势的?”
“那你可是想错了,这家老夫人身后,可是宰辅一般的大人物——”
俩人正聊着,从诏狱那头走来一队校尉,打头的正是冯天格和葛昌,二人白日里忙了一整日,夜间还要管别人家的围墙,肚子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怨气。
“这家的老太太答允了,同常头儿分析的一样,不要赔偿,只要修缮好就成。”
冯天格同葛昌说着话走近前,抬头看了看半高的围墙,上下打量了一番。
“……姓郭的在这堵墙下头蜷了得有大半个时辰,他身上有伤,蹦不了多高,那东西能藏哪里呢?只能往下刨——顺着这墙根往地里挖。”
两个兵士闻言便取来了铁锹,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就顺着这墙根挖了起来。
葛昌和冯天格就在一边站着闲聊了几句。
“这围墙里住了什么人?”
“大家宅院,靠外墙住的都是婆子丫鬟,马夫护院,要不然这家老太太也不会同意外人来修缮。”
俩人闲聊着,搭眼看见巷子口走进来一个妇人,上身穿了豆绿色的衫子,外头套了件茶褐色的比甲,皮肤白净,打扮整齐,该是正经人家的寻常市妇。
出于职业的警觉,葛昌二人看了一时便不再注视,只是过了一会儿之后,却又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对视了一眼,眼睛里都有警惕之色。
正经人家的寻常市妇,怎么会在落更之后,到这种萧索肃杀之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