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夫人在祠堂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
她年轻的时候爱笑爱闹,在京城的交际场上,颇有一番手段,年纪渐长之后,三个女儿接过了她的衣钵,续上了人脉。
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死了男人,孟氏拉扯着头婚生的两个女儿,过的实在不容易,日子最艰难的时候,要捡城墙根下烂掉的菜叶回家吃,如今也算是过上了显赫的日子。
然而各家有各家的难,崔家最大的难处,就是明面上,没有支撑门庭的男人。
她的思绪回还,还是落在了门里正乖坐着的小女孩的影子上
门半开着,一道静美的影子在地面上落了半边,鹅颈修长,肩背纤薄,像一片无用却美丽的花瓣。
孟氏对裴芝月的感情很复杂。
有时候,她想到自己早逝的大女儿,就会对裴芝月生起疼惜之情。
最落魄的时候,是大女儿嘉善陪着她支撑起了门庭,好歹能让全家吃饱穿暖,有个安稳的住所。
因为过的太苦,所以大女儿二十岁才成婚,远嫁苏州,生下了裴芝月。
念及此,她对芝月就有一瞬间的心软,可下一刻,看到裴芝月酷似她父亲的那双眉眼,她心底浓浓的恨意又升了起来。
那个名叫裴茂享的苏州男人,凭着一张极其漂亮的面孔,勾的大女儿崔嘉善神魂颠倒,不惜和自家决裂,也要远嫁到苏州去。
后来,大女儿带了一身病痛和离回京,以至于四年后暴毙而亡……
想到这里,孟氏恨意上浮,由着丫头推了门,厉声喝斥她跪下。
芝月不发一言地跪下,青砖冰凉,提醒着她此时已近一更,黑夜又要来了。
这里有几块砖,第几块砖上摆了茶几、第几块砖上搁了一对官帽椅,哪一块砖角残破了,她比谁都清楚。
“当着你姨母姊妹的面,老身不下你面子,眼下到了这里,你倒是和老身说句实话,为什么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做贼?是老身短你吃喝了,崔家亏待你了?”
孟氏的声音略显嘶哑,这是她早年间吸闻烟草留下来的后遗症,她见芝月跪的无声无息,似乎连解释都不想,益发来火。
“想来你心里不服,以为老身无凭无据,却和几个姊妹姊妹一样冤枉你,换句话说,你以为做贼就留不下痕迹?老身若不是顾念你娘,早就把你投进诏狱,叫那姓沈的活剐星审一审,看你不死也要扒层皮。”
她说的咬牙切齿,芝月只低着头不说话,直把薛氏恨的嘴唇都颤抖起来。
“把她娘的牌位拿过来。”
身边的婢女闻言,小心翼翼地向上,把崔嘉善的牌位够了下来,递给了薛氏。
牌位宽不过三寸二分,长不过一尺二寸,孟氏拿着它将将好一手可握。
芝月没有抬头,却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默默地伸出左手,在外祖母的眼前放平。
“诏狱非公卿不收,外孙女儿不配受之。”
孟氏重重地坐回了椅上。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会打洞。
姑苏裴家,说起来是个制糕的世家,又是什么所谓的皇商,可看看那家的老太太,一口吴侬软语里,全是算计与高高在上的炫耀,当初骗嘉儿的那些明面上的财产,指不定都是偷来的、骗来的、编出来的!
不然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偷儿?
孟氏悔不当初地垂下了眼,把视线落在裴芝月伸出来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