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告辞后,秦摇光先去找了祝春华与荆秋野说起此事。她们仨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最好,秦摇光有事自然不瞒她们。
听完秦摇光的叙述,祝春华第一个开口:“都要打仗了,那当然得挑厉害的打!周学文咱们又不是没碰过,有什么意思。演州我还没去过呢,真要打演州,我来当先锋!”
荆秋野也立刻道:“反正老大你决定的肯定都是对的,我站你这边。”随即略顿了顿,她又笑着吐了下舌头:“不过我爹嘛……八成是站你爹那边。”
“其实我爹自己也没拿定主意。”在好姐妹面前,秦摇光忍不住吐露心声,“说实话,他这几年总是摇摆不定的,一会儿觉得自己肯定能带领大伙儿成就一番大事业,一会儿又担心大伙儿万一败了该如何收场。要是有个什么法子,能让他坚定下来就好了。”
祝春华与荆秋野对视一眼,都转动着眼珠帮秦摇光想起主意来。忽然,荆秋野又凑近秦摇光,好奇问道:“诶,老大,你现在整天捧着那些史书看,那书上写的那些开国皇帝和王侯将相,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有没有像我们这样平民出身的?”
秦摇光读的史书还不够多,在她有限的见识里,平民出身的王侯将相好像是有不少,但纯粹从平民起家、最终登上帝位的,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她不愿打击她们的兴致,只含糊道:“那可多了去了,什么样的人都有……”话到此处,忽然顿住。
确实,许多名留青史的人物,身世经历各不相同,却大多有一个共同点——要么出生时伴有神异祥瑞,要么曾被相士或算命先生断言“贵不可言”。
秦摇光双眸倏地一亮。
次日一大早,在外办事的荆石暂时还未回寨,秦摇光已到了父亲的房间求见,还捆了个中年男人直接往他跟前一扔,说是今早轮到春华在山下巡逻时,发现这人天不亮就在山脚转悠,春华疑心是祈州官府派来的探子,抓来一问,才知是祈州城里一个颇有名气的算命先生,自称什么“半通先生”,说有事必须面见寨主。
秦有田刚起床不久,打着哈欠瞅了女儿一眼,随即才又低头打量了那中年男人一会儿,好奇道:“原来是你啊。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号,都说你算命准得很?”
这位半通先生确实是祈州城里名气最响、也最灵验的算命先生,当年秦有田还在山下务农时就曾听说过他。不过也正因如此,找这人算一回命可不便宜,当年秦有田压根没动过那心思,自然也从没跟这人打过照面。
谁知这半通先生一见秦有田就跪倒在地,连声道:“大王明鉴!小的绝不是官府的探子,小的就是个算命的相士,打从三年多前起,就瞧见星野山这一带笼罩着一层金光,那会儿还不怎么显眼,可最近这光是越来越盛,我在祈州城里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看见。今儿个我实在按捺不住,天没亮就摸上山,就想瞧瞧这金光到底应在谁身上。刚刚一见到大王您,就被您身上的这股金气震慑住了!大王你有所不知,这世上之人各有气运,但像您这般贵不可言的金气,我平生首见,这是天赐的王侯之命啊!”
秦有田先是怔了怔,但见他神情恳切,很快就被这番话捧得心里舒坦,不由得眉开眼笑:“哦?金光?那是啥样的金光啊?”
秦摇光见父亲露出笑容,只觉事情进展得顺利,却故意摆出将信将疑的模样,凑近低声道:“爹,这人的话也不一定真的可信,谁知道是不是他胡编乱造来骗赏钱的。”
“哎,这人我晓得,名气大得很。”秦有田摆摆手,“听说他算命从没出过岔子,应该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骗子。”
“真的吗?”秦摇光故作思索,继而亮起眼睛,好像灵光一闪的样子,“若是他真有这样的本事,不如我们让他算算,我们这次出兵是先打祈州好还是先打演州好?”
秦有田听罢哈哈大笑,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啊,虽然他不是骗子,但要是有人拿刀架到他脖子上逼着他骗人,他也没法反抗不是?摇光,这就是你特意派人连夜把他从城里‘请’上山的原因吗?”
秦摇光猛地一怔,显然没料到父亲早已看穿自己的安排。她脸色微变,心里难得有几分慌了,支吾道:“爹,我……我只是……”
“哼!”秦有田脸上的笑意瞬间化作怒意,“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跟爹耍心眼了?!”
刚才秦摇光猝不及防,这才慌了一瞬,可这会儿见秦有田真的沉下脸来,她反而不怎么害怕了——从小到大,他们父女俩感情一直很深厚,甭管她闹出多大的事,最多不过挨顿骂罢了。
想到这里,她索性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道:“是,龚半通确实是我派人给抓过来的。可我这么做,还不全是为了我们山寨的未来!爹爹您想想,三年多前您提议要打窦家庄,多少乡亲都担心害怕不赞成?要不是您当初始终坚持,我们一起挨家挨户劝说,那还会有今天的星野寨吗?这难道不正说明,有些事不是人多就是对的吗?”
她越说竟越激动起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我不明白,爹爹从前那样果决果断,如今怎么反倒瞻前顾后起来?如果这次寨中议事,大家都觉得先打演州太险,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错过这个大好时机吗?”
“那三年多前和现在是一回事吗?那时候不管我们打不打窦家庄都活不下去了,只能够拼命一搏!可现在大家伙儿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他们都感激我、信服我,把我当主心骨,这么多人的担子都压在我肩上,我能不多想想吗?”秦有田语重心长地对着她道,“你还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太过鲁莽就要坏事,做事还是得学着稳重些。”
“日子是比从前过得好了,可未必比从前过得安稳!”秦摇光毫不犹豫地反驳,“自从我们上山立了足,势力越大,盯着我们的眼睛就越多。爹,这星野山不是安乐窝,祈州也不是安乐窝,现在我们同样只能够拼命一搏!”
两人这一番争执,可把旁边的算命先生吓得不轻。他心里暗暗叫苦:这两位爷和姑奶奶争论的显然是要掉脑袋的大事,怎么偏偏让我这个外人听了去?我听了这些还能有活路吗?何况就算他们不争不吵,那位姑奶奶把我劫到这山上,绝对不会好心再让我平安下山,我得想个什么法子自救才是?
这位算命先生姓龚,其实本是个落魄书生,自从科举落第,家道渐贫,又不愿做辛苦营生,某日灵机一动给自己起了个“半通”的名号,跑到无人相识的祈州摆摊算命。他虽不通仙术,但凭着读过几年书,又对《易经》略知一二,更难得的是脑子活络,很会察言观色,每每通过与来人交谈,便能将对方底细摸个七八分,再装模作样推算一番,竟也十有九中,渐渐闯出了名声。
此刻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情急之下他脑子转得飞快,突然再次朝着秦有田重重磕了个响头,高呼一声:“主公!”
把秦有田听得一呆:“啊?什么?”
你叫我什么?
“主公恕罪,容属下说句实在话,属下虽不懂得如何行军打仗,可也明白一点道理,打仗要讲究个‘名正言顺’。这几年周学文因为恐惧主公的威名,终日浑浑噩噩的只知道沉溺享乐,倒也没敢太过欺压百姓,主公此时打他,打赢了也捞不着什么好名声。但打演州就不同了,就算如今这世道以下犯上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毕铨最初发迹乃是朱骏提携,朱骏不仅仅是毕铨的上司,还是毕铨的伯乐,他背叛自己的恩人,到底是臭了名声。主公完全可以以‘替朱骏报仇’的名义出兵演州,这个就叫做‘师出有名’!”
龚半通这番话如连珠炮似的脱口而出,他心知这群土匪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主,自己稍一犹豫,恐怕下一刻脑袋就要搬家。所以目前最要紧的,首先是要让秦有田知晓自己有投靠他、为他效力之心;其次则要立即展现自己的能力用处,让秦有田觉得留着他比杀了他更划算。
果然,秦有田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转头看向秦摇光:“这也是你教他说的?”
“这倒真不是,女儿也没想到这一层。”秦摇光连忙摇头,随即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龚半通,眼中多了份赏识,唇角一扬,“不过爹爹,龚先生这话确实值得考虑。”
秦有田沉吟少时,忽地上前扶起龚半通:“龚先生快请起吧,请一旁坐。摇光,你去给龚先生倒杯茶。”
秦摇光立刻应声而去,龚半通哪里敢真坐,只恭敬地站在一旁。
秦有田转过身,又望向挂在自己房间墙上的地图,目光沉沉地凝视良久。
“好!那就打演州,拼命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