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秋,上海。
雨下得没完没了。
雨珠子砸在柏油路上,砸在黄包车的篷布上,砸在法租界巡捕房二楼那扇半开的百叶窗上,噼啪作响,搅得人心烦意乱。
陈默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身上那套簇新的巡捕制服浆得硬挺,摩擦著皮肤,带来一种陌生而真实的束缚感。办公室里混杂著廉价菸草、雨水潮气和旧纸张霉变的味道,钻入鼻腔。
几个小时了。
他闭上眼,试图將脑海里翻腾的、属於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碎片压下去。鳞次櫛比的高楼,光怪陆离的霓虹,课堂上关於犯罪心理学的枯燥讲义……还有那场该死的、让他出现在这里的意外。
再睁眼,视野里是昏黄的电灯泡,老旧掉漆的文件柜,以及对面那个叼著菸捲、正对著电话点头哈腰的禿顶同事。
这里是1939年的上海孤岛。波譎云诡,血肉熔炉。
他,陈默,二十一世纪警校优秀毕业生,如今的身份是法租界巡捕房新晋华捕,同时也是军统局打入此地的一枚暗棋,代號“河豚”。
前途未卜,杀机四伏。
就在那股子由时空错位和巨大压力拧成的窒息感几乎要攫住他喉咙的剎那——
【叮!】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膜內侧敲响的脆鸣,毫无徵兆地炸开。
陈默猛地一个激灵,脊背瞬间脱离墙壁,绷得笔直。
【每日情报系统已激活】
【本日情报(11)已送达】
【情报內容:三小时后的下午四时整,sh市警察局侦缉大队长吴世宝,將亲自带人於福煦路同孚路口,秘密逮捕一名偽装成中学教师的地下组织成员,企图顺藤摸瓜,破坏其联络节点。註:该成员掌握重要交通线信息。】
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文字,像是用最锋利的刻刀,一笔一划直接凿进了他的视神经深处。
呼吸骤停。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了一下,又一下,泵出的血液衝击著耳膜,嗡嗡作响。
系统?金手指?
穿越者福利虽迟但到?
短暂的惊愕过后,是近乎本能的、在警校千锤百炼出的情报分析能力迅速接管了思维。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要素齐全,指向明確。
福煦路同孚口,离他所在的巡捕房,电车不过三站地。
吴世宝!76號魔窟里那条嗜血的疯狗,他出手,从来不留活口,酷刑之下,能扛住的人寥寥无几。那个教师……
地下组织……重要的交通线……
陈默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抵在冰凉的裤缝线上。冷汗无声地从额角渗出,沿著鬢角滑落。
救,还是不救?
军统的家规森严,潜伏期间,一切以隱藏自身为最高准则,严禁任何形式的横向联繫,更別提擅自行动,尤其是插手其他系统的事情。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可那是自己的同志!虽然分属不同阵营,但此时此刻,枪口一致对外!更何况,他掌握著重要的交通线,一旦被破获,意味著又一条生命通道將被鲜血染红,意味著无数可能因此获救的人坠入深渊。
妈的!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潮湿霉变的空气呛得他肺叶生疼。他看了一眼墙上嘀嗒作响的掛钟,下午一点零七分。
时间,不多了。
他猛地站直身体,动作幅度不大,却带著一股决绝的力道。对面禿顶同事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阿默,做啥?拉屎啊?”
陈默扯出一个勉强算是笑的表情,揉了揉肚子:“坏肚皮了,老王哥,我去趟卫生所弄点药吃吃,很快回来。”
“懒驴上磨!”老王笑骂了一句,不在意地挥挥手,又继续对著电话话筒腻歪起来。
陈默不再多言,压了压头上的巡捕帽檐,遮住自己过於明亮的眼神,快步走出办公室。皮鞋后跟敲击在潮湿的水磨石走廊上,发出清晰而急促的迴响。
下楼,出后门,一头扎进迷濛的雨帘之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混乱滚烫的头脑稍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