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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接触（第1页）

沈默在军统內部构筑的“技术硬壳”日益坚固，日常的琐碎与按部就班，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那枚从“顺昌”零件行觅得的滤波线圈，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只在当时激起些许涟漪，便迅速沉底，仿佛从未出现过。魏大明处长对沈默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愈发依赖，许多超出电讯处范畴的、涉及其他部门的技术协调事务，也常交由他出面斡旋。沈默来者不拒，处理得滴水不漏，始终保持著“只谈技术，不问其他”的超然姿態。

【每日情报系统】的冷光，依旧冷静地扫描著这片看似平静的水域：

【每日情报更新（194x年x月x日）】

1。【內部稳態】戴笠注意力被前线战事及与中统愈演愈烈的摩擦所牵制，对內部技术部门的关注度相对下降，军统局本部进入一种高压下的惯性运行状態。（可信度：93%）

2。【技术延伸】美军顾问团向军统提供了一批用於测试的新型野战通讯设备，要求电讯处协助进行环境適应性评估，此项目涉及与外方接触，需格外注意言行。（可信度：90%）

3。【红方试探】“启明”信號发送了一段经过复杂加密的、关於无线电零件採购渠道安全性的技术探討文本，內容隱晦，但核心指向对“顺昌”这类节点的风险评估与利用可能。（可信度：89%）

4。【意外邀约】“顺昌”零件行胡老板通过军统內部一名与沈默相熟的採购干事，递来口信，称“新到了一批南洋的稀有电子管，若沈专员有兴趣，可来店一观”。（可信度：87%）

四条情报，预示著某种“常规”下的微妙变化。

戴笠的注意力转移是利好，但与外军接触需谨慎。“启明”的信號不再是单纯的理想描绘，开始涉及具体行动的技术铺垫，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而胡老板的邀约，则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背后意图不明。

沈默的处理愈发老练。对於美军顾问团的设备测试，他严格按照上级指示行事，所有接触皆有第三人在场，交流內容限定於纯技术参数，绝不涉及任何战略或內部信息。他的专业与谨慎，给美方留下了良好印象，也让魏大明觉得脸上有光。

对於“启明”的信號，他依旧保持静默接收，未作回应，但內心已然明了，对方正在为可能的、更深层次的合作进行技术上的“清障”与铺垫。这让他更加確信，自己之前的判断和选择是正確的。

至於胡老板的邀约，他並未立即回应。拖延了数日后，他才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再次以“核查备用零件库存”为由，带著那名採购干事一同前往“顺昌”。此行合乎规矩，且有旁人见证。

店內依旧杂乱，胡老板见到他，热情更胜往昔，直接將他们引到內间，小心翼翼地捧出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沈专员，您瞧瞧，正宗荷兰菲利浦的早期功率管，存量极少，音色温暖，做高级音响或是某些……特殊设备的前级放大，那是再好不过。”他话语间，特意在“特殊设备”上略微停顿，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沈默。

沈默不动声色，拿起一枚电子管，对著灯光仔细查看编號和结构，完全是技术专家的做派。“品相尚可，参数需要上仪器测。”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什么价？”

胡老板报了一个远超市价的价格。

沈默皱了皱眉，放下电子管：“太贵了。处里经费紧张，批不下来。”他作势欲走。

“哎，沈专员留步！”胡老板连忙拦住，压低声音，“价钱好商量嘛……其实，这批货，是一位南洋的朋友托我代卖的，他不图钱，只想交个朋友。尤其是像沈专员您这样的技术大家……”

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些许为难：“胡老板，我只是个搞技术的，负责採购的是这位同事。”他將皮球踢给了旁边的干事。

那干事立刻接口，与胡老板討价还价起来。最终，以一个略高於市场价、但尚在合理范围內的价格，採购了几枚用於替换老旧设备的標准型號电子管，那几枚昂贵的菲利浦管则未予採纳。

整个过程中，沈默表现得就像一个过分爱惜经费、不通人情的书呆子。但在离开时，他落在最后，趁著胡老板送那干事出门的瞬间，手指极其快速地在柜檯角落一本摊开的无线电杂誌的某页gg栏上，用指甲划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那是系统根据“启明”信號特徵推演出的、一种极其原始的接触確认信號。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物理痕跡。

回到军统，採购流程合规，单据齐全。魏大明对沈默“精打细算”甚至有些“抠门”的做法颇为讚许，觉得这才是真正为处里著想。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沈默在宿舍调试一台自己组装的短波收音机（这是他“技术癖”人设的一部分）。当他將频率调至一个通常只有噪音的波段时，耳机里传来一阵微弱但稳定的、带有特定节奏的蜂鸣信號，持续了约十秒钟，然后消失。

信號內容本身无意义，但其出现的时间、频率和节奏，与他留在“顺昌”杂誌上的那个確认信號形成了完美的呼应。

“通道”確认了。

沈默缓缓摘下耳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频率和节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启明”之间，不再仅仅是单向的信息接收与內心的嚮往，而是建立起了一条极其脆弱、但真实存在的双向联络通道。这条通道，將绕过军统內部所有的监控，直通那片他心之所向的光明之地。

风险呈几何级数增加，但他心中却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定。

第二天，他如常上班，处理公务，参与美军设备的测试会议，一切如旧。只是在午休翻阅技术手册时，他的指尖在描绘电路图的纸张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出了一段与昨夜蜂鸣信號完全一致的节奏。

无声的电码，在心底流淌，带著一种踏上新征程的决绝与谨慎：

“暗渠已通，星火可传。”

“风险骤增，如履薄冰。”

“然心灯既亮，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