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听着谢允明说完那句话,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但他毕竟是沙场宿将,心志坚韧,仍有最后一丝源于武人本能的执拗。
“殿下所言,微臣受教。”秦烈似有些不满:“只是,殿下先前说,要与末将比试的,是殿下自己。”
“不错,我先前就说了,我要和将军比最擅长的东西。”谢允明仍笑得月白风清:“怎么,将军是觉得我骗了你,不服?”
秦烈道:“微臣不敢。”
谢允明却道:“将军有什么不敢的,你可是我们晟朝的大英雄。”
秦烈垂首:“微臣不敢当。”
谢允明只是笑:“做将军,就得打胜仗啊。”
秦烈看一阵儿风吹来,面前人拢紧了衣袖,目光仍一丝不动地盯着自己:
“将军纵横沙场,斩将夺旗,难道靠的,仅仅是掌中这口刀,臂上这身力?”
谢允明反问道:“要克敌制胜,岂能不依靠麾下万千士卒,不仰仗手中锋锐兵器,不运用胸中韬略阵图?”
他目光笔直剖进来,字字如冰锥。
“今日我自居为帅——”谢允明指尖轻转,遥遥一点旁侧沉默的厉锋,“我之兵卒,若能破将军之阵,挫将军之锋,便算我赢。”
谢允明再问:“将军,方才究竟是谁胜了你?”
秦烈喉结滚动,铁甲“哗啦”一声单膝触地,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是殿下。”
“微臣……心服口服。”
山巅寂静,唯余松涛。
秦烈抬眼,望向面前单薄得几乎能被风卷走的青年,却觉有重若千钧的锋芒逼面而来。他低声道:“臣先前就听过一句话,最锋利最能杀人的刀往往藏在最软的鞘里,如今,臣算是读懂了。”
秦烈回想起厉锋打败自己的最后一计杀招,心中的疑云仿佛都在此刻解开,“殿下既能先收复邵老将军的传人,臣焉有不追随之理?”
“将军好眼力。”谢允明轻声赞。
“臣随先父练就一身本领,先父在战场上从无败绩,却只输过一个人,正是他的好友邵将军,邵将军退离了朝堂二十载。”秦烈道:“如今却为殿下再出笔锋。那封呈予陛下的信,正是邵老将军手书,对么?”
“没错。”谢允明坦然承认。
“臣还听闻,殿下八岁时,曾离宫前往夷山静养……”秦烈继续说道,语气已是笃定。
“是。”谢允明再次给予肯定的答复,“夷山,正是邵老将军隐退之地。”
他八岁那年,去往夷山,一路换马,昼行夜藏。
雪线渐退,山势陡起,青布小车弃于山脚,改乘滑竿,谢允明裹着厚衣,额上仍渗冷汗,却睁大眼,看云雾自足底生出,像踏在涛头。
踏上夷山,转过最后一道弯,峰顶忽现平阔。
坪下有松,松下立着一人。
那个男人身穿布衣,他扶着把木剑,回身,目光穿过山风,先落在谢允明脸上,再移向厉锋,最后又落回谢允明,低声笑叹:“小殿下,我认识你娘。”
邵将军是新元开国第一武将,封狼居胥后卸印归山,自此人间蒸发。
其归隐去处,皇帝三问而不获,唯一人知,正是谢允明他娘。
他离京前,于长亭设残棋,阮娘提灯而至,他推枰叹曰:“阮小娘啊阮小娘,你曾靠一盘棋俘获我,让我为陛下卖命,如今又用一局棋送我。”
阮娘问:“就不能不走?”
邵将军答:“陛下如今手握天下,只分君臣,他已经不是我的学生,也不会是你认识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