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半个月后的今天,此时此刻,他的叔父和婶母却在里面说,自己的父母,是死于他们之手。
说可惜没有斩草除根。
沈还瑾失去了知觉一般,从头到脚都是麻木的,就是现在有人当胸捅他一刀,他的脸色也不会比这更难看了。
他甚至连愤怒和怨恨都还没来得及生出,心里最先冒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念头:
原来,这世间的血缘和情义,竟是如此吗?
仿佛一场大梦乍醒,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觉:原来从前那些深情厚谊、兄友弟恭,那些他原以为可以当作依靠的血亲之情,全部,全部都是假的。
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
只有他这个蠢货一直被蒙在鼓里,竟还妄想着让一个杀害父母的仇人,相信自己的清白。
那沈送瑜呢?
一片空白里,沈还瑾脑中突兀地冒出了这个问题。
沈送瑜那个整日里跟在他身后跑的小傻子,对这些事情,又知道多少?
溅起的雨丝沾湿他的衣摆,他不敢深想这个问题,行尸走肉般放下手,浑浑噩噩向外走去。落雨瞬间将他全身淋得湿透,他刚走到院外,就和撑伞而来的沈送瑜撞了个满怀。
夜色深沉,沈送瑜“呀”了一声,抬起头,大概是被他的神色吓到了,睁大眼睛问:“……兄长?你怎么了?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伞呀?”
沈还瑾垂下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小家伙如今还不到他胸口高,正踮着脚尖,努力地想将手中伞撑过他的头顶,给他一片小小的庇护。他的眼睛那么圆,那么亮,一张脸粉粉白白,沈还瑾至今都还记得,六年前第一次伸手戳上去时的感受。
既温暖,又柔软。
……是了,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傻子,他能知道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才最残忍。
沈还瑾看着面前这张天真无邪的脸,迟来的恨意这才从心底一点点生出根,长出叶。漫天雨幕里,他攥住沈送瑜不断在他身上拂拭的手,轻声说:
“……沈送瑜,我没有家了。”
沈送瑜睁大了眼睛。
雨越下越大,似乎将面前兄长总是沉稳温和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他一把反握住沈还瑾的手,仿佛很着急般,不断摇头道:“有的,兄长有家的!这里就是兄长的家,小瑜的爹爹娘亲就是兄长的爹爹娘亲!小瑜也会快快长大的,等我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兄长了,兄长不要难过,我会很快长大的!”
他越说越急,沈还瑾看着那张皱在一起的脸,忍不住心想——
真奇怪。
明明我都还没有哭,怎么这个小东西看起来,倒好像是要哭了?
他眨了一下眼,轻轻问沈送瑜:“真的吗?”
沈送瑜两眼通红,甚至举起了一只手:“真的!我发誓!”
“哗啦”一声,伞面上的积水随着他过于急切的动作,落了他自己满身。春日已过,满院残花被雨打落,徒留一片腐草。
沈还瑾站在雨里,垂眼静静看着他,似乎品尝到了舌尖一点苦涩的血腥味。
城西甜得发腻的糖葫芦、上元节花灯夜里,沈送瑜吵着要放的河灯、曾经堆满他抽屉的,各种丑陋的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
无数带着烟火气的细碎过往拉扯着他的脑海,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看着沈送瑜,终于缓缓提了一下嘴角,说:
“好。那我等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