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仅仅是沉默,而是开始系统性地、近乎固执地抹去自己的存在。
她首先处理掉了自己所有“特别”的东西。
那个曾被她珍藏的、装过彩色糖纸的盒子,被她悄悄扔进了锅炉房熊熊的炉火里。
看着盒子在火焰中扭曲、变黑,最后化为一滩无声的痕迹,她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一起烧掉了。
她不再做出精美的手工作品。交上去的作业变得和大多数孩子一样,粗糙、敷衍,泯然于众。
当阿姨略带失望地看着她,问她“秋秋,最近是不是不舒服”时,她只是垂下眼睫,摇了摇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她甚至开始有意地“弄脏”自己。在玩耍后,会让自己的手沾上泥灰;吃饭时,会“不小心”让菜汤溅到洗得发白的衣襟上。
她不再坐在那个会被阳光眷顾的窗边位置,而是缩进最阴暗、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仿佛要将自己与墙壁融为一体。
言语,成了她需要规避的最大风险。
她不再主动开口。必要的时候,她用最轻微的动作代替——点头,摇头,或者干脆用沉默的眼神表达顺从或拒绝。
当别的孩子,哪怕是那些曾对她释放过零星善意的小不点,试图靠近她时,她会立刻像受惊的含羞草,迅速蜷缩起来,用冰冷的后背对着外界。
玲姐和小团体偶尔还会投来试探的、带着嘲弄的目光,但沈知秋毫无反应,像一潭死水,再激不起任何波澜。
当恶意无法得到预期的反馈,无论是哭泣、愤怒还是恐惧时,施恶者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渐渐地,那些明显的针对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彻底的、将她视为“透明”的忽视。
而这,正是沈知秋想要的。
她为自己建立了一套精密而痛苦的生存法则:
不拥有,就不会被夺走。
不表现,就不会被嫉妒。
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不信任,就永远不会被背叛。
小文试图找过她一次,在水房,只有她们两个人。小文的眼睛红肿,怯生生地递过来半块用油纸包着的桃酥,是外面来人慰问时发的。
“秋秋……对不起……我……”
沈知秋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块桃酥。她只是默默地接满自己的搪瓷杯,然后侧身从小文身边绕了过去,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那半块桃酥最终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台上。
她没有原谅,也没有怨恨。她只是将“小文”这个人,连同过去所有脆弱的情感连接,一起从她的世界里彻底删除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季节流转。窗外的槐树叶子黄了又绿,福利院的孩子来了又走。
沈知秋像一个无声的幽灵,遵循着固定的轨迹移动:起床、吃饭、活动、睡觉。
她吃得很少,睡得也很轻,仿佛随时准备着应对可能的危险。
她的眼睛大部分时候是空的,映不出天空的颜色,也映不出任何人的倒影。
只有在极偶尔的、无人察觉的深夜,她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成紧紧的一团,细瘦的脊背微微颤抖,像是仍在抵御着并不存在的寒风。
她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孤岛。岛上没有灯塔,没有访客,甚至没有植被,只有一片被绝望和寂静笼罩的、冰冷的荒原。
那个下午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阳光有些晃眼,沈知秋缩在老地方,手指捻着几根枯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划着不成形的线条。
远处其他孩子的笑闹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不进她的耳朵里。
这个世界只剩下指尖与地面摩擦的细微触感,以及她自己平稳到近乎停滞的呼吸。
直到有不一样的脚步声打破了惯常的频率。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挺括大衣的男人和一个穿着干净裙子、表情平静的女孩走进了院子。
陌生人的气息让她立刻进入了防御状态。她低下头,将自己缩得更紧,希望自己只是一块真正的石头。
那个男人朝她走了过来,蹲下身,声音温和地问着什么。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她按照流程站起身,准备带他们去办公室——这是福利院孩子偶尔会被指派的、无法拒绝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