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摆弄树枝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只有一种专注的寂静。
林清阮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讲述事实的语气说:“它们吃飞虫,喝雨水,就连羽毛的颜色,也像是把天空和夜晚混在了一起。”
下一次,她讲起了深海:“在海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没有光,水是黑的。但是那里有鱼,它们自己会发光,像提着一盏盏小灯笼,在黑暗里游来游去。”
她注意到,当她讲述这些时,女孩低垂的睫毛会偶尔颤动一下,像被微风惊动的蝶翼。她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是吸收的,而非拒绝的。
于是,林清阮的“故事会”范围越来越广。她讲沙漠里会储存水分的植物,讲古老的森林里蘑菇如何像网络一样在地下连接彼此,讲北极的极光像是神灵在天上画画。她甚至讲起一些浅显的天文知识,关于星星的距离,关于月亮的环形山。
她的讲述没有任何夸张的语气,只是平静地铺陈开一个又一个女孩在福利院围墙内绝对无法接触到的世界。
这些故事像一扇扇小小的窗户,林清阮小心地将它们一扇扇推开,让外面广阔、奇异的光,一点点透进这个角落。
而女孩的回应,除了那些偶尔的、珍贵的“嗯”之外,开始有了更细微的变化。有一次,当林清阮讲到“雪花在显微镜下每一片都不一样”时,她看到女孩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虽然那时是夏天。
还有一次,林清阮讲到“猫的胡须能感知最微弱的气流”时,她听见身边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像是幻觉的“哦”。
这个新的音节让林清阮的心轻轻一颤。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将那个关于猫科动物的有趣事实讲完。
她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林清阮是那个带来远方故事和甜味的人,而那个女孩,是用全部沉默和偶尔泄露的细微动静来倾听和接纳的人。
林清阮并不期待女孩能立刻对这些故事发表看法,她甚至觉得,就这样也很好。
她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很有趣,超出了这方院落的围墙,也超出了可能存在的、灰暗的过往。
她想用这些故事,像用柔软的刷子一样,轻轻掸去那个女孩眼中那过于沉静的灰尘。
变化是从身体语言开始的。
当林清阮讲到“企鹅爸爸会把蛋放在脚背上,用身体的温暖孵化的故事时,她注意到女孩一直低垂的头,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目光似乎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想象那片冰天雪地里的温情。虽然只是片刻,她又很快低下头,但那个短暂的仰望,没有被林清阮错过。
还有一次,林清阮描述一种遇到危险会装死的负鼠,她用了“僵住”这个词。话音刚落,她看见女孩搁在膝盖上的手,手指非常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对那个词产生了某种本能的共鸣。
这些细微的动作,比那个“嗯”字更让林清阮感到一种心跳加速的触动。它们无声,却仿佛在说:“我在听,我感受到了。”
终于,在某个午后,当林清阮讲完一个关于蒲公英种子如何乘着风伞飘向远方的故事后,她习惯性地停顿下来,享受着阳光和沉默。
这时,一个比呼吸声重不了多少的字,轻轻飘了过来:
“……远吗?”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林清阮愣住了,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她甚至需要一瞬间来确认这并非风声或幻觉。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没有立刻转头,只是过了几秒,才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
“嗯,有的会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落地,然后长出新的蒲公英。”
没有回应了。
女孩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又缩回了她的壳里。
但这两个字,对于林清阮而言,不亚于一场无声的惊雷。这不是被动的“嗯”,这是一个主动的、带着好奇的提问。
从此,林清阮的讲述变得更加用心。她不再仅仅是复述书上的知识,她会刻意选择那些蕴含着“生命”、“远方”、“变化”和“希望”的故事。
她讲述候鸟的迁徙,讲述种子奇妙的旅行方式,讲述毛虫如何变成蝴蝶。
而女孩的回应,也开始以各种极其精微的形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