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在外头问:“郎君真不要奴服侍么?”
“不用!”
黎青又站了一会,才回到东厢房来。
床他已经铺好了,被褥帐幔都是他们叫人连夜赶出来的,又要好材质,又要不起眼。毕竟九五之尊,自然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何况苻燚又是个极挑剔的人。
想着昨日还在银烛炜煌的行宫里,今日却在如此简陋的厢房里睡,一盏青白瓷的油灯,用的是菜籽油,一灯如豆,冒着细丝青烟。有钱人家如今都用蜂蜡或者虫白蜡了,亮度比这个高,气味也更淡。
这也难怪,蜡烛价抵数日粮,也只有高门大户或者寺庙才会用。没用那种有夹层的省油灯就不错了。他小时候家贫,家里都用省油灯,瓷盏有夹层,加了水降低油温,火焰比这个更暗。
“这里实在有些过于简朴。”他道,“只怕陛下睡不习惯。”
苻燚一条腿蜷起来,歪在榻上,环顾四周说:“好久没住过这样的房子了,有意思。”
看来陛下是上瘾了。
算了,就当陛下是过家家了。
不过他有个疑问:“陛下……要是这贶雪晛要和陛下同榻而眠,陛下要怎么办啊?”
玩归玩,闹归闹。难道还真要和男人一起睡?
苻燚听他这样问,似乎想了一下某些场景,然后取了丸药吃了,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的话总是叫人猜不透真实意图,神情是懒的,眸子黑漆漆的亮。黎青搞不懂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敢细问,又想着如果太皇太后和谢相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怎么样,心里又发起愁来。
天家贵主,居然跑来给一个平头百姓当赘婿!
苻燚服的药丸有镇静的作用,吃了药以后就躺在那里发呆。黎青就默默在旁边守着,不一会苻燚忽然又起身,穿了木屐,就又去了正房。
贶雪晛刚洗漱完回来,换上亵衣,正准备睡觉,见他来了,忙站起来:“还没睡啊?”
他还穿着那身薄袍,贶雪晛也不知道是要避嫌还是怎么,眼神从他身上掠过去,就尽量往上抬了。苻燚唇角勾着笑,说:“还不困。你要睡了?”
贶雪晛说:“明日一早就要去书铺。”
这倒是真的,他每日作息都很固定。
苻燚看他的床,普通的罗汉床,没什么雕饰,碧青色的被子叠得方正,上面的竹叶纹很是素雅。床头也很是与众不同,上面居然做了个书架,摆了好几层书。
“那给我本书打发时间吧。”苻燚道。
贶雪晛问:“你想看什么样的?”
苻燚就走近了,察觉贶雪晛明显僵硬了一点,然后微微错开。
苻燚视线扫过床头的书架。那上面的书倒叫他意外,五花八门,有当今大儒赵松因的《淞隐录》、刘德望先生的《经学通义》等等,也有桓王苻晔的《长兴医典全编》等这类枯燥乏味的医学名作,也有金石学大作《国史金石萃选》,还有天文方面的《大周天文志》等等。
但最多的还是各种志怪传奇,杂录异闻,以及成排的地方志。
他一本一本看过去,却也不急着挑哪一本。两人的衣袍几乎相接,他又闻到了贶雪晛身上的香气,比之前闻到的更浓,带着体温的暖意,于是拿了一本封面看起来有些骇人的《蜃楼怪谈》,问:“你熏的什么香?”
他一低头,几乎要吻着贶雪晛的耳朵,那白嫩的耳朵很明显地浮上了一层艳色,叫他生出了想要咬一口的欲望。
他第一次看到贶雪晛,就觉得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洁净,一种普通人身上很少见的清爽的生机。
这样清爽的男子,看起来秀美洁净,却又能干出抛绣球招婿的事,真是奇妙。
贶雪晛说:“我自己调的香。”
苻燚道:“我房间怎么没有?”
“啊?”贶雪晛扭头,“你要么?”
苻燚没有回答,那双眼真特别,眼皮漂亮得近乎勾人,眼珠子却乌漆漆的像是没有感情。
贶雪晛起身说:“我去给你拿。”
苻燚垂眼翻了一下那本《蜃楼怪谈》,很老的书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来的,纸面都已经泛黄。
贶雪晛拿了一束线香给他。
苻燚接过来,笑盈盈地看着贶雪晛。
贶雪晛明显看得出不太自在,说:“这书有点吓人,最好不要睡前看。”
苻燚说:“没事,要是太害怕,就过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