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了声“嗯”,伸手来接。
我忍了又忍,那句在喉咙里滚了许久的话还是溜了出来,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琉璃盏里的月影:
“陛下,夜深了……时辰实在不早,龙体要紧,要不……明日再批?”
说完我就想咬舌头,这逾越的关心,会不会被当成僭越?
黄瑶臻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奏疏中抬起眼眸。
烛光在她深邃的瞳孔里跳跃,清晰地映出我微带忐忑的脸庞。
那目光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疲惫,倒是没有一丝不悦。
“怎的?”她启唇,语气平淡无波。
可不知是不是烛火摇曳的错觉,我竟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近乎促狭的意味,“你这新晋的‘侍墨女官’,才几日工夫,就学着那些老臣子,开始催朕安歇了?”
我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像是被那烛火燎着了。
慌忙垂下眼,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指尖,声音低得几乎含在嘴里:“奴、奴婢不敢……
奴婢是看陛下指尖冰凉……
古籍有云‘熬夜伤身,非养生之道’,且……
且歇息好了,第二日批阅奏章,效率也能更高些。”
为了显得不那么冒失,我甚至搬出了古籍和“效率”这种现代词当挡箭牌。
“‘效率’……”她似乎被这个词轻轻戳中了某个点,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弧度淡得如同水墨画里一笔轻描,却瞬间点亮了她的倦容,“你倒是个会找理由的。”
她将茶盏搁回案上,并未立刻重新执笔,反而少见地向后,姿态有些松弛地靠进了宽大的龙椅椅背里。
她抬起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用指腹轻轻按压着两侧的额角。
这个卸下了些许帝王威仪、流露出几分真实脆弱的姿态,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刮在我心尖最软的地方。
“漕运之事,千头万绪。”她阖着眼,声音低沉下去,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这片寂静夜色,或者……对着眼前唯一的人倾诉,“牵一发而动全身……皆系于朕一念之间。”
那声音里浸着千斤重担的沉滞。
我的心猛地一跳,她……这是在对我诉说压力?
一股混杂着心疼与受宠若惊的热流涌上胸口。
我深吸一口气,往前悄悄挪了一小步,让自己更靠近那圈暖黄的烛光范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陛下睿智,已然抽丝剥茧寻着了关窍。
剩下的,无非是步步为营,稳妥施行。
便如同……如同清理一团纠结的丝线,只要寻着了线头,耐着性子,一缕一缕细细梳理,总能……理顺的。”
我说得有些笨拙,却诚恳。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越过跳跃的烛火,落定在我脸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停留了好一会儿,久到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响。
半晌,她才极轻、极缓地“嗯”了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叹息。
“你倒是……会宽慰人。”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视线却微微下移,落在我因为紧张和刚才端茶而微微蜷起的右手上。
那目光停留的地方,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手还疼么?”她问得突兀,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日天气如何”。
“啊?”我彻底怔住,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没跟上她思维的跳跃。
“那日磨墨良久,朕看你手腕都僵了,动作滞涩。”
她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目光并未收回,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想来是不得法,伤着了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