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箭响到虎毙,不过眨眼之间。
屠夫惊愕地抬头,对上一张线条极为流畅的脸。
当时苗青臻的皮肤在白日下显得有些过分的白,五官清晰分明,身姿挺拔如松,背后那张大弓和几支箭矢更添了几分肃杀。他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混乱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
他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臂,用粗布衣角随意抹去溅在脸颊上的热血,确认老虎已彻底断气,这才低头紧张地看向自己胸前。
那里用布带牢牢绑着个包裹,此刻,一只指头短小、柔软又白皙的小手从襁褓边缘缓缓探出,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了一下。
那小手红润,充满鲜活的生命力,轻轻一抓,仿佛能攥住人的心尖。
那里面,竟是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孩。
那事之后,苗青臻便带着儿子在拱水村住了下来。
凭着一身精准的箭术和布置陷阱的本事,深山老林成了他的粮仓,日子倒也过得下去,不算窘迫。
楼晟在段老头那间四处漏风的屋子里躺了两天,身下的硬板床硌得他骨头生疼。苗青臻一直没露面。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散在稻草枕上的头发,原本乌黑顺滑的发丝如今黏连在一起,干涩得快要打结,身下垫着的薄薄一层稻草根本隔不住寒意,一片冰凉。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烂肮脏的衣物,以及那双布满细碎伤口的手,哪里还能找出半分昔日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影子。
脑海里最后定格的,是坠落山崖时刺骨的寒风,和模糊视线里,苗青臻那张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
他对端着药碗进来的段老头说,想见见那位恩公。
第二天,苗青臻来了。
他来时,段老头正巧给楼晟端来一碗稀薄的粥饭,碗里晃荡着清汤寡水,只有几块红薯沉在碗底,冒着微弱的热气。
苗青臻怀里抱着他儿子,小家伙睡着了,安静地窝在父亲胸前,像只温顺的小羊羔,偶尔无意识地咂咂嘴,动一动。
楼晟看着他们,默默将手里那碗寡淡的粥饭放回了床边矮凳上。
这人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粗布麻衣,外头罩了件磨得发亮的皮革长袍,皮靴和皮帽上都沾着山野间的尘土与痕迹。
头发大概是为了图方便,被绞得短了一些,编织在一起。他不像大多数猎户那样膀大腰圆,身形反而更显利落,但皮肤到底是被山林的风日浸得有些黑,冬日的冷风一吹,脸颊和手背都带着干裂的细口子。
唯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像山涧里的水。
楼晟撑着想坐直些,声音还带着伤后的虚弱:“那日,多谢苗大哥的救命之恩。若是没遇见你,我现在恐怕早已是一具冻硬的尸体了……”
苗青臻没怎么应声,甚至没多少客套礼数,脸上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像是很不习惯应对这种场面。
楼晟心下不免嗤笑,果真是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夫,连句像样的客套话都不会说。
“……没事就好。”苗青臻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有些干涩。
楼晟目光落在他怀里熟睡的孩子脸上,那孩子两颊却透着红晕。他立刻抬手捂住嘴,侧过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气息急促:“今日……今日原本该好好感谢恩人。苗大哥既带着孩子,还是先请回吧,我这病气重,别过给孩子了。”
苗青臻闻言,视线在楼晟冻得微微发抖的身上扫过,又看向他盖着的那床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絮,最后落在旁边那碗清澈见底的稀饭上。
米粒稀疏得能数清楚。
楼晟恰在此时咳得更厉害了,单薄的肩膀都在颤动,声音带着苦涩:“段大夫心善,肯收留我,分我一口饭吃,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如今这般模样,的确是个累赘……”
他说着,眼泪竟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只……只是想起我那年迈的父亲,含冤入狱,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从前他最是疼我。”
他抬起泪眼望向苗青臻,眼神哀戚:“看着苗大哥,我便不由得想起他……待我好了,定会……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苗青臻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内心挣扎权衡了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不高:“那……你要不去我家养伤吧。”
是他先前考虑不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