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生有一种得利者的通病,或者说,是封建制度下,男人才会有的惯性的通病。
以往二十年他从没感觉自个儿娘偏心,那是因为没有触及到核心利益,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得利者。
如今许微澜的到来打破传统“规定”,得利者失势,不平衡感出现。
所以他开始急了。
陈冬生吃不到鸡蛋,许微澜一次却能吃四个,天秤倾斜,不公平。
包括上次从镇子回来,他的东西比别人都少,就一双鞋,他认为这不对,但又讲不出个合理的理由。
可在过去,陈冬生的姐姐妹妹们日夜受着同样的苦楚,那时候并未觉得不对。
为什么?
因为姐姐和妹妹们的受苦是为了供养他。
换言之,是他一个人汲取了整个花盆的养分,从而导致花朵缺失营养。
许微澜知道这在桃溪村属于平常事,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根深蒂固的思想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没必要去争。
她把鸡蛋羹分成七份,所有人都有,公平公正。
陈冬生依旧欲言又止,他不甘心。
但这诡异的平衡分配点醒了陈幼妹,女生突然意识到从前种种皆是错误选项。
论长幼,陈大妹是陈冬生的长姐,陈二妹是二姐,而她呢,是小妹,论尊卑,爹娘更在前。
陈冬生只占了一样:性别。
性别算什么?谁不是从女人胯下掉出的肉?
于是陈幼妹第一次,并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地反击自己的哥哥:“你吃那些年来,俺们有说过啥子不?前儿天去九妞家,虎子都晓得把肉让给姐姐咧,反正娘辛苦做饭,娘先吃!”
对面桌的陈冬生震惊不已,张着嘴半晌辩驳不出什么,因为陈幼妹没有说错。
“兔崽子怎么讲话咧?”陈壮作势要揍,没想到陈幼妹亮出脖子和脑袋,一副“打死我照样说”的嚣张态度:“爹,俺发现了,你才是最偏心的!”
陈壮气得用烟杆磕她太阳穴:“俺咋偏心?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俺看你又想挨抽!冬生,你去把门口藤条拿进来……冬生?”
“啊……”陈冬生仿佛才被唤回魂魄,慢慢坐下捡起筷子:“爹,快吃饭咧,饼子凉了不软嘴。”
陈壮也没想动真格,顺着台阶喊陈红梅添壶烧酒,给每个人满上一碗,配辣鸡子够味儿。
“俺听郭瘸子说今明儿变天,喝点热酒舒坦。”
是真要变天,风吹得木屋吱呀呀响,油灯晃着她们的影子,仿佛一场生动的皮影戏。
嗅到陈酒的醇香,许微澜思绪有些游离。
她不会喝酒,她在阳鑫只负责加班干活,酒场上阳奉阴违,吹嘘拍马的事做到位了好处多,可惜她就是学不会。
不过温云苒和余晓年爱喝酒,过年的时候三人聚餐,她们能酌半宿。
余晓年平日算是个内敛的人,酒后话很密,时常指着许微澜跟温云苒开玩笑:“你看她啊,多没情趣!”
许微澜不否认,她的确没有情趣,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无聊得毫无盼头。
现在思考一番,其实余晓年大概早不满已久,那些玩笑话怕不都是真心话。
成年人之间,只作筛选不作纠正。
所以余晓年把她筛选了出去,变成前任。
人之常情。
“微澜,你喝不喝酒?”陈幼妹在准备倒第二碗了。
许微澜凝视那樽透黄液体,满脑子乱七八糟想法。
她为何来桃溪村?她是不是活得太清醒从而导致失败?人生漫长又苦短,究竟能干什么能做什么?终其一生到底又是为什么?
这些问题来回萦绕在脑海深处,始终难以理清。
好吧,既然现实不如意,不如不醉方休,人总要跨出第一步,尝试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