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冲着你来的啊……”蒋其华咋舌。
工人堆里一阵骚动,有一个人领头举手,其余的人纷纷地把手举了起来,一时之间望过去,简直举成了一片小小的汪洋。
刘主任平日里打官腔和稀泥是一流的,碰上这种场面是手足无措的,一时之间汗流浃背,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收场好了。
池竹纵使有许多顾虑,比如担心橙子一个人在家的踌躇,比如不想多欠厂长人情的犹豫,可这个机会,她是非常想要的。
这会儿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心里不仅不恼,反而想,这样也好,因为她不能总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厂长对她的优待,即便自己实力过硬也不行。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如果能堂堂正正地拿到,这样不仅不连累厂长,自己也能接受得更理直气壮。
她心念电转,旁边忽然一动,一股略带苦味的香气扑过来,她一怔,原来是郑白露挤到了她身边,满脸怒容:“田师傅这可不地道!谁不知道他和张厂长走得近,发工资那天张海成就阴阳怪气的,现在看来,专盯着这件事要向你发难呢!”
郑白露越说越气:“这样算什么,把大伙的情绪调动起来,把你当成讨伐对象了,你的难处大家有目共睹……”
话还没说完,她又要往前挤,那么俊俏漂亮的姑娘,一副气势汹汹要撸袖子上去跟人干架的架势。
池竹捉住她的手腕,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郑白露知道自己这时候出去不合适,可这时候,别说池竹的师傅没在,就算是在,这时候出去就合适的了吗?
池竹向来是个温柔端方的性子,凡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这事凭什么让,这事不能让!都到眼前了,难道任凭人家算计?
池竹望着她,再次向她摇了摇头,白露念大专那三年,她实打实在厂里干了三年,虽然白露总觉得她在人情世故方面尚有很有需要磨炼的地方,可她也不再是学校里那个天真柔软的学生了。
“我也赞同。”
一道声音响起,大家都把目光投过去,顿时一片沉默。
池竹安抚性地握了握郑白露的手腕,旋即松开了,她一动,众人就分海似的给她让出一道畅通无阻的通道来,让她一路走到了刘连山和田元祥的面前。
“池竹……”刘连山压低声音,现在的情况已经够乱了,年轻人不论什么性格,总有几分气性,他生怕兔子急了咬人,池竹要是把现场搅得更乱了可怎么办?
池竹瞧了他一眼,又看了田元祥一眼,她十分沉着,语气平静地开口道:“田师傅说的话,我非常赞同,这个机会难得,厂长说给我,难免让大家觉得不公平,毕竟目前我对厂子也没有什么突出的贡献,即使之前是比武状元,这次也不一定是。旁的不说,田师傅一人能开六台铣床,车间效率翻倍,在厂子二十年,为咱们机械厂带出了几十位中级工人才。”
明明是称赞,田元祥听了,脸色铁青。
在场的大家也全都不说话了,明里暗里什么意思,一些年轻人听不出来,他们这些老人能听不出来吗?
还这次不一定是,上次的厂比武第一,市比武状元,哪怕是拿这个名额,旁人也没得话讲,人家客客气气的讲这一句这次不一定是了,讽刺的是谁,各人心里清楚。
田元祥是厂里有名的八级工,池竹的妈妈爸爸就不是吗?两个人全都是八级铣工,两个人全能开六台铣床,同样是二十年带出了几十个中级工徒弟,没有进口件的时候,是她俩把精度提到了二级,让国产件也能媲美进口件!
她俩之所以出车祸,就是因为国家重点专项招募高级铣工做关键零件,为厂子争省优、部优去的!
这才死了不到四年,就全忘了,是这个意思吗?
“这小池竹,”有人低声说,说不清是褒是贬,“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郑白露惊愕地望着圈里那个人,并没有多高,更没有多壮,她以前就觉得那个人是天底下最靠谱的人,可惜是那种内敛的靠谱,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内敛了,受欺负了也不哭,上学的时候,她就总担心别人欺负池竹。
可现在她一看,猛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她去大专的那三年,池竹的时间不是静止的,她还总说池竹不通人情世故,原来池竹不是不通,她只是对关怀她的人,每一分都不愿亏欠,对对她怀有恶意的人,她也不会叫他们得逞!
她还一直觉得,池竹不爱说话,只对她话才多一点,现在看来,再沉默的人,在被逼着说话的时候,也不会寡言!
她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要心痛,池竹不是原来那个池竹了,为什么不是了?一定是这个厂子让她不能是了!
侯春霞焦急地挤过来,这次换郑白露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认为这个机会,一定要公平公正,大家人人都有参与的机会,所以我提议,咱们厂子举办一次比武大会,选拔出一个人选来!大家赞同的,请举起手。”
郑白露第一个把手举了起来,大家也不管举起手来的这个人是不是工人,只要有一个人带头举手,大家就一窝蜂地把手给举起来了。
池竹向刘连山和田元祥点了点头,穿过人群走了出来,刘连山叫道:“行了,大家伙散了吧,啊,散了吧!”
侯春霞来得晚,但把池竹的话听得清楚,当即就明白前因后果了。她动了动嘴唇,想和徒弟说什么,到底是没有说。说了也没有用,她别管刚才在不在,站出来都不合适,根本护不住池竹,一时之间,又是内疚又是失落。
池竹看了师傅一眼,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什么都不必说,侯春霞就知道,她体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