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错愕,他已经抛了长剑,更用力地抱住了谢霓:“是我不好,不该拔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谢霓却摇摇头,把脸颊贴到他肩侧,道:“您从没待我这么亲近过。”
“他们都对你不好,”单烽哑声道,“让长留亡国,好不好?”
谢霓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恐,他年纪虽小,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却很是敏锐。
在他看来,长留王身上笼罩着一团阴晦不祥的血光,剧烈摇荡着,却有凶兽在其中朝他微笑。虽然是笑,可要是得不到回应,凶兽就会彻底破笼而出。
“不好。”谢霓道,“父王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
“噢,”单烽道,一手抵着闷闷作痛的颅侧,“我又吓到你了。”
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神志出了问题,前两世的残影反复交替闪现,有时是漫天翻卷的大旗,有时则是那口盛满血的巨鼎,谢霓苍白的脸,一闪而过,譬如血肉泡影。灵台中幻象丛生,他已无法承受如此高频率的刺激,恨不得爆裂开来。
谢霓看他不断按着脑袋,席地而坐,便伸出手,也吃力地替他按揉起来。
冰凉的,细柳一样的指尖。谢霓发上的淡蓝丝绦,不时轻轻扫过他脸庞。
单烽战栗了一下,缓缓抬起眼皮,血色混沌的眼睛里,透出一丝金光。
“霓霓,”单烽道,“他们怎么忍心?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来人!”
宫人闻声而来,却见敞衣倒履的长留王,一手抱着小太子,急急冲到了殿门边:“传我的令,从今日起,太子生辰前后,各休沐三十日,名为虹辉节。每月十日不朝,为白虹祈福,再设虹降日,虹济日,虹影日,全境布施,设庆典,诵太子贤名!”
宫人目瞪口呆,小谢霓亦睁大了眼睛。
“不够,不够。寡人要在宫中造一座巨楼,作太子寝宫,伸手便能触到白虹!”
长留王虽说话疯疯癫癫,可令出必行,宫人只是稍一迟疑,那长剑就向他掷了过去,钉在他耳边。
一夜之间,和无数庆典同时传遍长留宫的,便是王上突然恋虹成痴的传闻。
连素衣天观中的长老都下来了一趟,却被长留王抓住索要法器,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小谢霓包裹起来。
要不是长老抛出了观主闭关的消息,单烽都把主意打到了灵籁台上。来时素衣高冠的长老,回去时一身狼狈,仿佛被雁过拔毛一般。
单烽突然间明白了此来的意义。
能以一人殉一国,又为什么不能以一国奉一人?
且不论他有多疯癫无状,在面对谢霓时,他都是耐心而清醒的。
虹辉楼连夜动工。他不放谢霓回去,只在寝床边增设了一个小纱橱,神龛一般,高枕软卧地把小太子供在里头,哪怕他卧在床上,也能一转头看到谢霓。还不够,纱帐上悬了密密麻麻的金铃法器,只要谢霓一动,他就能听到。
谢霓还小,虽然觉得他举止反常,却也天然地与父王亲近。临睡前,单烽提着剑,在寝殿里四处打转,凡是不顺眼的,形貌鬼祟的陈设,都一剑劈了,又贴上镇魔府。谢霓抱着小枕头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父王,那不是你最常用的七宝笔山吗?”小谢霓道。
单烽摸摸他的脑袋,又把小枕头拿过来捏了捏:“因为有人想害你。我要把他们都杀了。不要用这个枕头,坏人会让你做噩梦。晚上枕着我的胳膊睡。”
“父王,我能回去了吗?”
“回去?”单烽和善地笑了笑,“去哪里?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要去见母妃!她,她今日的药还没喝过。”
单烽的眼神一下就凝住了,直勾勾地看着谢霓:“她还活着啊。”
小谢霓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跑,下一瞬,发间的淡蓝丝带就被抓住了,高大的男人鬼魅般一闪,一身阴风地蹲在他面前:“对不起,我又吓到你了,我不会伤害她。不过,你会想家,你母妃也会想家,对不对?她想回家探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