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影是炼化死物之术,梦灵官则更进一步,操纵的是活物。把活人制成影傀儡,利用影子驱使。如此违背天理,修习到后来,只会沦为尸位神一般杀戮成性的邪物。
仿佛看穿了他的戒备,炼影术主人大笑道:“你以为你没用过影傀儡吗?”
什么?
谢泓衣背后生寒,却无从否认。是……他早在无意识时,操纵过影傀儡!
当年,丹田经脉被洞穿的一瞬间,他就有个强烈的念头。杀了眼前人,做成傀儡,充作刀兵来杀人。该如何做,一步步清晰地浮现,鲜明到堪称蛊惑的地步,直到他——先一步认出了单烽。
阴差阳错,偏偏是单烽。
一念之差,一时思退,永坠无间。
当时他还没得到炼影术传承,更未修行过任何一种傀儡法,就已经被盯上了?
但那样的事情,依旧发生了。
出白塔湖后,他有无数种施展血肉泡影的方法,偏偏却操纵了单烽的右臂。
或许影子顺应了内心最深处的声音,想让单烽替他做一个了结。
炼影邪术,早就和他那些冥冥中作出的决断融为了一体,那只无形之手,早已伸进他识海深处。
影傀儡。他又何尝不是一具影傀儡?执念……欲望……憎恨……千丝万缕,从来也斩不断!
那盏薄纸灯笼不知何时自壁画中浮出,被他提在手中,与衣袖齐翻涌。
灯笼的光芒,被他睁目那一瞬间的心火,生生压灭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退意。
和梦灵官的传承一同涌入他识海的,果然是他无法拒绝,甚至能为之舍弃一切的东西。
长留。
随着影子的弥漫,脚下的白茫茫的冰面,突然变得清晰了。
一切都凝固在了灾降的那一刻。
他看到了历任观主的玉牒名牌。观主身为宗亲之首,大多保有太子之名。以缑衣太子为首,长明灯烛绵延,一直到泓衣太子为止,千百年辉煌悉聚于此,却又横断在他面前。
一对替他看守长明灯的小童,一坐一卧,手持松枝麈尾,面上血色鲜润,睡着的那个微微撅嘴,睫毛都根根分明,仿佛下一瞬便会揉着眼睛醒来。
和白塔湖那些冰尸不同,冰下的一切,都透着邪异的生命力,蛊惑着他打开这扇尘封的大门,让一切再度流转起来。
他们会惊愕、迷茫,还是欣喜?
他身为太子时,守不得,也留不住。
——作为报答,你能带走长留宫。将它藏在无人能见处,再无风雪可侵凌。只要你……和它融为一体!
谢泓衣霍然睁目。披衣而起,淡淡的影子沿着身周弥散。
满城都是他的影子,街巷里填满了他的手足,灯笼里尽是他的耳目,一座森然鬼城,凝望着冰下的另一个世界。
到处都是声音。
议事厅里,药修们的争执声;府里的黑甲武士,正在换防,却放轻了脚步声;更远处,恶战过后,宾客们还在城里奔走,为劫后余生而庆贺;树上的红丝凋落,树影沙沙作响。
他听到了一座城的心跳声。
还有冰下……千家万户,永无休止的鬼哭声!十年来,它们始终萦绕着他,在他凝神时,又变作一片死寂。
谢霓心绪不定,影子抓着几张纸,飞快折叠起来,不时呼呼吹几口气。这是他少年时的消遣,折的大多是灯笼和小兽。谢霓也不理会,直到余光一闪,立时斥道:“你在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