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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又下雨了,蒲桥心想。

她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十几秒后她的视线才逐渐清晰,但厚重的铅制百叶窗封住了窗户,她只能辨清卧室内的大致轮廓。很明显,室内降噪又一次出现了问题,因为狭小的卧室里充满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至于恒温调控肯定也坏了,她甚至都不用启动颅内计算机的视觉信息反馈确认——室外雨夜的冷意从每一处她所不知道的房间缝隙里钻进来,像虫子一样爬上她的脊柱。蒲桥不自觉打了一个冷战。

她向床上自己身边的位置伸手摸去,却摸了个空。苏河不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了。蒲桥想,他一定醒来很久了,因为他睡下的位置是凉的,手放在那里感觉不到他一丝体温的残余。信息反馈没开,蒲桥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但应该还很早,甚至可能还是在深夜。有几年了,三年?还是两年?她失去了一觉安稳睡到天明的资格,难以入睡都罢了,但即便是在她好不容易开始熟睡的时候,她也总是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惊醒:武装无人机群从室外掠过去的光影、颅内计算机检查数据时轻微的刺挠……

为此她做出了努力,比如换上了最厚重的窗片,确保不会有一丝光亮在她熟睡的时候泄进来;比如她会在睡觉时关掉所有计算机的休眠扫描——即便这很有可能会令她感染上从婆娑海携带而来的隐形病毒从而让她变成白痴;还有卧室内加装的智能降噪与恒温——这几乎花去了她一个月的薪水,却时灵时不灵。客服说不是产品的问题,是因为她所住的十二区的智能系统在兼容性上不够完善——简单来说,就是她住的地方不够高级,她不配。

于是今天她就被惊醒了,仅仅只是一阵雨声。

“苏河?”她轻轻唤了一声,但没有人回应,回应她的只有漆黑的卧室和雨声。

蒲桥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攒住,她莫名一阵恐惧,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苏河?苏河?苏…”

卧室的门无声地向右划开,苏河走了进来,黑暗中蒲桥只能看清他的大致身形。“怎么了?”他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搭在蒲桥的肩上。“刚刚倒的水,喝不喝?”蒲桥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握着一只水杯。

蒲桥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还是温的。“你去哪儿了?”

“去外面倒杯水喝,喝完感觉睡不太着,怕吵醒你,就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还要么?”苏河伸出手,示意蒲桥把水杯递给她,但蒲桥只是摇摇头,侧身摸索着把水杯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几点了?”

“三点十五,还早着呢,你才睡着不到一个小时,再睡会儿?”

蒲桥抚摸着苏河的手背,手指划过他的骨节,苏河的手很冷,蒲桥觉得自己像是在摸着一块冰。

“算了,太冷了,去把窗片拉起来吧。”

苏河按了一下床头的按钮,窗片一片一片折叠起来缩进天花板的缝隙,窗片后是足有一面墙高的落地窗。蒲桥想,也许是自己误会了,室内的降噪可能压根就没坏,因为外面落的根本不是小雨而是一场极大的暴雨,雨水像瀑布一样一层紧跟着一层泼洒在窗户上,几乎没有空当的间隙。极密的雨声,好像有一只野兽在窗外十二区漆黑的夜幕里咆哮。

她住在阶梯式住宅区的最顶栋,十二区政府为了节约土地资源,将数百幢竖直的灰色大楼依据高低,自外向内、由低到高排列。若从高空垂直向下看,住宅区就是一个四边整齐的正方形,而她就住在这个方形的中心。只要入夜,十二区区政务中心高耸的全息投影的光亮就会全部直直照进她的房间,尤为刺眼。如今光亮被大雨遮蔽,只剩下一点点斑驳的影子,借助它们,蒲桥得以看清苏河的背影:他身形有些佝偻,头发剃得极短,露出后脑青色的头皮,后颈处的数据接口闪着一点幽蓝的荧光,就像一颗星星。

苏河走回来重新坐在床边时,蒲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苏河的手指肚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摸起来有些粗粝。“恒温又坏了,好冷。”蒲桥向着苏河缩了缩。

“我知道,我也是被冻醒的。”苏河捏了捏她的手,说,“天亮后我会找人来修,再睡会儿?”

“睡不着。”蒲桥摇摇头,“你躺我身边吧,太冷了。”

苏河抖抖索索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挤在蒲桥的身边,一只手搂在蒲桥的肩膀上,她顺势向他的怀里靠了靠。但是没有用,尽管苏河就在她身旁,但她仍感觉自己的身边有一个巨大的空当,雨夜的寒意就从那个空当里阵阵袭来,她又打了一个寒颤。每年十一月,Ⅲ市全境三万平方公里都会被暴雨笼罩,刺骨寒意无人能逃,或许除了“上六区”以外——毕竟那里所有的室内恒温调控都绝无损坏的可能。蒲桥听说,在Ⅰ市——“世界的北方”、伟大的首都——在十一月之后不是被暴雨而是被暴雪淹没,灰色的雪花会扫荡每一条街道的每一个角落,整座城市被暴雪涂抹的剩下线条。

还是好冷,不论她再怎么缩进苏河的怀里,仍然摆脱不了脊柱上那道瘆人的寒意。苏河一只手搂着她默不作声,她能听到他夹杂在室内雨声中轻微的呼吸声。

“苏河?”她企图用对话来转移对寒冷的注意力。

“嗯?”

“你今天还去所里么?”

“不用,需要实际应用操作的项目都已经完成,剩下的任务在婆娑海内完成就行了。”苏河面向她的侧脸背着光,她只能勉强看清他眼睛的光亮。“时间还很长,今天天气不好,我就在家。”

他低下头问她,“你呢?案子还顺利么?”

她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不怎么顺利,也许一会儿就要通知我过去了。”太多事等着她处理,相比起来纷乱的暴雨反而更能给她带来安宁。“总局历史上最年轻的网技科科长”,名头听起来够响亮,但网技科的历史也不过才二十多年,婆娑海的历史也不过三十年。而她拥有了这个名头,就仿佛给所有人都给予了把各种各样的事情来“拜托”她的权力。

苏河抚摸了一下她的手,掌心处的茧子摩擦着她的手背。“记得休息,别太累了。”

“好的,我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他们一时陷入无话的境地之中,雨似乎越来越大。蒲桥将手从苏河的手掌下抽出来,抚摸着他的后脑。极短的发茬就像是一层毛刷一样掠过她的手心。她已经打开了视觉信息,计时器在视野左上角闪着荧光,已经是凌晨三点三十,室内温度9度,湿度46%,四十多条未读的文本讯息,信用账单、商品房广告、义体植入推荐、娱乐活动的预告(政府提前一个月,安排在新年来临之际在江上放焰火,但蒲桥心里清楚压根不会有人去看)……重重叠叠垒在她视野窗口的右下角。四十年?还是五十年?书本上的历史说,那时候人手一台小型的网络终端,也是这样层层叠叠的消息,没日没夜,使人不论是空间还是时间都不再有实际的距离,然而人却日复一日不再交流,如同此刻她与苏河不发一言,对话陷入死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一年前,一年前的十一月,天气也如此时一样,冷雨漫漫。两个人在深夜的卧室内对话总是陡然休止,想要说的话却哽咽在嘴边,就算说出来,面对的也是漫无边际的沉默,没有落处。但蒲桥不在乎,只要苏河一直在就好,她没有太多期待和要求,只要他一直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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