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林慧鹃望向对面,率先开口:“昨天,你和原学长是不是去了我爸的摊位?”
徐竞由:“什么?”
“别装不知道了。”冯林慧鹃扯了扯嘴角,“我听我爸讲了,昨天他快收摊时,来了三个男孩包圆了摊上的所有剩菜。有两个男孩很俊俏,都穿着师大附中的校服,其中一个长得又高又白净,另外一个眼睛圆圆的还有酒窝。我可不觉得咱们学校那群歪瓜裂枣的男生里,还能再出两个和你们如此相似的人。”
“确实是我们。”见状,徐竞由回答,“不过我们只是随便找了一个小摊,没想到那是你父亲的摊位。”
听到他的话,冯林慧鹃的笑容变得有些难看。
“徐竞由,我知道你成绩好、心地善良,但你真的不擅长撒谎。”女孩说,“我是来谢谢你的。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了我家的情况,是,没错,我爸有残疾,我妈身体也不好,常年吃药,他俩起早贪黑的洗菜、出摊,为了账面上的一块钱两块钱计较。我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在奶茶店打工,赚一点生活费。谢谢你都看到了,谢谢你同情我们、可怜我们。”
她嘴里明明说的是感谢,可是不论是她的表情、还是她的语气,都和感谢没有关系。
她竖起了全身的尖刺,抵御着所有人。
“我最要感谢你的事情,是你把省里的奖学金让给我,让我免于像一只被展览的动物一样,被那些好心的企业家带走拍照。”
这最后一声感谢,几乎是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上次只考到第三名,是我技不如人。这件事算我欠你的,下次我会堂堂正正超过你,把你让给我的奖学金再还给你。”
她诉说、她发泄,她表达着那些似是而非的“感谢”,几乎没有停顿的空隙。
可是,不论她说出如何刺耳的话,站在她对面的徐竞由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只是缄默地听着,镜片后的双眼沉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她最后一个话音落下。
“冯林慧鹃,你说完了吗?”徐竞由终于开口,他的语速不快,语气轻轻巧巧,像是在谈论一道答案显而易见的数学题。“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我对你没有什么同情或者可怜的想法。”
“哈!”女孩只觉得全身的热血涌上脸颊,她的笑容僵在嘴角,像是在讽刺他,也像是在自嘲,“我懂了,高风亮节,做好事不留名对吧?”
“你的解题思路错了。”徐竞由打断她,“我再重复一遍,我不同情你,也不可怜你,我决定把奖学金让给你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曾经受到过别人不求回报的帮助,所以我也想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
“……”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孤立无援想要奋起自救,却自救无门的感觉。有一个人曾经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予我帮助,他并不是想当救世主,也不是自愿成为我的英雄,但他确确实实像是一道光,闯入了我的世界。”
“……”
“他不需要我感谢他,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无私的人。我也不需要你感谢我,因为我只想成为他。”
徐竞由知道,那天在小巷里受到欺负的人即使不是自己,是任何一个甲乙丙丁,原满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
但是对徐竞由来说,这世上只有原满一个人,在那一天,那个地点,那个时刻,向他伸出了手。
他被那道光照亮,他也想成为那道光。
徐竞由凝视着面前的冯林慧鹃,他看着这位陌生的女同学,看着这个熟悉的竞争对手。
不是所有女生的青春都被暗恋占据,总有一些人,她的少女心事和擦肩而过的男同学没有关系。
她窘困的16岁,她被密密麻麻自尊覆盖的16岁,她被困于繁重的工作与拼命攀爬的学业中的16岁。
她并不以父母的残障为羞,但是,偶尔有那么几次,她会把羡慕的眼神投递给那些父母是健全人士的同龄人。
学习能否改变命运?
她说不清,她也没有时间思考。
冯林慧鹃永远记得那一天,她因为连续几天下课后去打工,省内联考时犯困了一会儿,算错了一道数学题,导致她成绩下滑到校内第三、省第十一,跌出了一等奖学金的名单。校长告诉她,如果她肯接受热心企业的资助,家访、拍照、写感谢信,然后被刊登在企业网站上,那么她的这次小小失误就可以用金钱填平。
她接受了,穷人家的孩子哪有什么值钱的自尊呢。
可是第二天,校长就告诉她,她不用写感谢信也不用拍照了,排在她前面的一位同学放弃了奖学金,顺延到了她。
校长没有说那位同学是谁,但她没费什么力气就知道了答案。
她本应该感激徐竞由的,但是那不值钱的自尊心又一次冒了出来,在她的心里作祟。
她不想要同情、不想要怜悯,尤其这份同情与怜悯来自她学业上的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