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田野还未完全甦醒。琼林书院的学员们按照陈子壮的安排,在陈邦彦和陈子升的带领下分成几队,拿著纸笔,深入附近村庄走访调查。
张家玉一组人走进一户佃农低矮的茅屋。屋內昏暗,几乎空无一物。“老伯,打扰了。我们是琼林书院的学生,特地来向您请教一些事情。”张家玉恭敬地说。
老农有些拘谨,搓著手道:“先生们请坐。家里穷,没什么可招待的。”
“不必客气。”张家玉连忙摆手,“我们想问问,您家有几口人?种多少地?一年收成多少?要交多少租税?除去吃穿用度,还能剩下什么?”
老农嘆了口气,掰著手指数起来:“家里五口人,租种东家十亩水田。年景好时,能收二十石穀子,但要交十二石租。剩下的换点盐、买点布,再交些杂税,也就勉强餬口。要是遇上灾荒病害之年,唉……”
学员们认真记下人口、田亩、收支各项,並按夫子的嘱咐整理数据,做成详细记录和分析。
……
陈氏祠堂中,正月二十,年祭刚结束。
一股阴风悄悄在士绅之间传开。
“听说了吗?琼林书院所教的恐怕不是正经学问!陈翰林讲什么『格物,竟然要深究器物原理,近乎奇技淫巧,还说什么『民本在於吃饱穿暖,轻视礼义教化,这岂不是离经叛道?”
“正是!更嚇人的是,他府里养著几十个护院,个个精壮,刀枪齐全,这哪是寻常士绅家该有的?莫非心有异志,想聚眾谋反?”
“嘘,小声点!不过確实让人不安。”
这些谣言被有心人散布,意在士绅中製造恐慌,孤立陈子壮。
不久,两位穿著绸衫、气质儒雅的乡绅一同来访:一位是城西邵家的邵文举,一位是城南李家的李思明。邵家与陈家素有交情,李家则以开明著称。
“集生兄,新春万安。久闻琼林书院学风鼎盛,特来拜访,请教一二。”邵文举拱手道。
“邵兄、李兄大驾光临,蓬蓽生辉!快请。”陈子壮热情迎入,心知二人来意。
寒暄过后,话题渐渐转到书院教学。
陈子壮便示意陈邦彦:“令斌,把学员们最近的课业拿来给二位先生看看。”
陈邦彦应声捧来一叠装订整齐的册子,恭敬地放在桌上。
邵文举与李思明打开一看,不是经义策论,而是一份份极其详细的“民生实录”:
《顺德桑基庄佃户王老五家收支详录》(张家玉小组)
《南海城厢铁匠铺经营及匠户生活调查》(李德贤小组)
《西樵山下小商户岁入及税负考》(陈邦彦小组)
每份都仔细记录了所访户的人口、產业、年收入、负担、用度、困难甚至心中愿望。
陈邦彦从旁讲解:“这是书院『格物致知功课的一部分。学生们深入民间,体察民情,记录实况。不是为了猎奇,而是为了印证圣贤之道於实际。《礼记·王制》说『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孟子》说『明君制民之產,必使仰事俯畜。要明白这些道理,必须先了解民生的实情,要实行这些道理,必须找到济世的好方法。这就是『明体达用。”
邵文举与李思明一一翻阅,沉默良久。
邵文举合上册子嘆道:“子壮兄用心良苦,令斌先生讲解透彻。如此务实求真、心繫百姓,才是士人的担当。市井流言,实在不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