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他想了想,“嘉胤。”
“在!”庞嘉胤立刻站出来。
“带两个机灵的人,去查清楚赵四的底细。他是谁的人?和县衙里什么人有来往?特別注意户房。”
“是!”
“令斌。”
“学生在!”陈邦彦站直听令。
“你和子升带几个稳重的学员,分头去丰年庄和附近被征租的村子。仔细问问乡亲,赵四加的是什么名目?数额多少?收粮用什么样的斗?有没有打白条、强行折价的情况?一一记录下来,越详细越好。这也是『格物,体察民生疾苦。”
“学生明白!”陈邦彦、陈子升立刻出发。
几小时后,陈府偏厅。
炭盆暖和,包税吏赵四斜坐在椅子里,穿著一件半旧的绸面袍,脸上带著油滑,隱隱有些不耐烦。
他瞟了一眼上座的陈子壮:“陈老爷,年关快到了,小人也是奉命办事,混口饭吃。这加征的数目,是县衙户房亲口交代的,剿匪事大,府库空虚,我们这些跑腿的,实在没办法啊。”
陈子壮慢慢撇去茶沫,淡淡地说:“赵书办辛苦。但是,这次加征,我查了朝廷的《赋役全书》和南海县歷年的征册,都没有这个加派额的明文。不知道赵书办奉的『上命,是哪一道命令?能不能拿出来看看?”
赵四脸色一变,硬著头皮说:“陈老爷是做过京官的人,自然清楚条文。可县衙里的规矩,哪是白纸黑字写得完的?上司的口头吩咐,就是命令!”
“口头吩咐?”陈子壮放下茶盏,看著赵四,“口头吩咐就能加征三成?口头吩咐就能纵容你和户房韩司吏,借『剿匪加餉的名义,中饱私囊?大斗盘剥、白条抵数,这些情况,也是韩司吏口头吩咐的?”
赵四喉咙一哽,脸上顿时慌了:“你、你血口喷人!诬陷公门吏员!”
“诬陷?”陈子壮轻笑击掌。
偏厅门打开,庞嘉胤和两个健壮护院站在门外,手按短棍,默默盯著赵四。
一股寒意窜上赵四的脊背,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位“罢官翰林”不是普通文人,手下更有敢作敢为的忠勇之人。
陈子壮语气稍缓:“赵书办,年关不易,我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这次徵收,丰年庄和周边几个村子,必须严格按照《赋役全书》和旧例执行,不准多收一钱一斗!”
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你要亲自到丰年庄公所,当著乡亲们的面,说清楚加征是误会,发誓以后绝不再犯。”
又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锦囊,推到桌上,“赵书办奔波辛苦,我准备了一点小意思,算是车马费。”
赵四瞅了瞅那锦囊,又看了看门外的庞嘉胤,再想到陈子壮点破他和韩司吏的勾当,虽然没见实据,却不敢赌。韩司吏未必愿意为他这个包税吏和前翰林撕破脸。
他喉结滚动,挤出一丝乾笑:“陈老爷明鑑!是、是误会,小人不小心听错了上官的意思。一切按您吩咐,按旧额徵收,一定澄清、一定澄清!”说完急忙抓过锦囊,入手掂了掂,虽然嫌少,也只好认了。
赵四捏著锦囊,心疼了一会儿,终於忍不住开口:“陈老爷,不是小人贪心,只是韩司吏那边……”
陈子壮嘆了口气:“韩司吏要是问起,你就说,我陈秋涛虽然不在朝堂,还认得几位巡按御史,广东一省的钱粮考核,也未必就滴水不漏。”
他又嘆道:“你告诉他,要是真想『剿匪加餉,不如把歷年包税的帐目摊开,你我一起去按院衙门,一本本对著《赋役全书》,算个清楚明白?”
赵四额头顿时冒汗,连声说:“不敢、不敢!陈老爷言重了,小人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他攥紧锦囊,弯腰后退,差点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