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修缮已经初步有了模样。旧学舍屋顶的烂瓦被一片片掀了下来,工匠们正忙著安装新梁、铺上新瓦。另一边,把仓房打通改成讲堂的工程也在进行中,叮叮噹噹的凿墙声一直没有停过。
陈子壮带著庞嘉胤和老僕人陈忠,一路慢慢巡视著。
“东家。”一位老工匠见他走近,停下手中的活儿,恭敬地喊了一声。
“老师傅辛苦了。”陈子壮语气温和,“工程进展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老工匠指向堆在一旁的木料,回答道:“回老爷,大梁、椽子都已经换新了,还算顺利。只是运青砖的船在江上遇到风浪,耽搁了两天,墙角的修补要慢一些。另外拆旧墙的活儿比较费力,现在人手有点不够。”
陈子壮轻轻点头,转向陈忠说道:“老忠,青砖一到,先紧著这边用。拆墙的人手,可以再雇两个壮工,工钱照旧。”
“是,老爷。”陈忠应声道。
陈子壮又对老工匠嘱咐:“老师傅,手艺活儿不求快,一定要扎实稳妥。饭要管够,茶水备足,千万別亏待了大家。”
“谢谢东家体恤!”
没过多久,陈子壮正准备离开,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桑树下站著一位穿青衫的读书人。那人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身形清瘦,面色有些营养不良,但眉目之间却隱隱透出一股清正之气,正静静望著工地出神。
陈子壮心中一动,主动走上前去,和声问道:“这位兄台,是不是对这里修缮的事有些兴趣?”
那读书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见陈子壮气度不凡,身后还跟著几个人,连忙拱手行礼:“晚辈张家玉,东莞人。路过贵地,看到这里大兴土木,好像在修整学舍,忍不住停下来看看。打扰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张家玉?难道是后世那位南明的张文烈公?
“原来是张兄。”陈子壮压下心中的疑惑,含笑回礼,“在下陈子壮。这里確实是我家族正在修缮的旧族学,打算扩建成『琼林书院,供子弟乡邻们读书学习。”
“陈兄?”张家玉眼睛一亮,语气中多了几分敬意,“莫非是那位曾经担任翰林院编修、多次上奏进諫的陈秋涛先生?”
“不敢当,正是在下。不过如今已经是一介平民了。”陈子壮语气平静,目光却细细打量著对方。这年轻人衣服虽然旧,但谈吐不卑不亢,目光清澈,气度不凡。
“久仰先生清名!”张家玉郑重地行了一礼,“晚辈曾经读过先生諫疏的抄本,深深被先生的风骨打动。今天看到先生回乡就兴学育人,惠泽家乡,更是敬佩。”
陈子壮含笑问道:“张兄既然是东莞人,不知道师从哪位先生?如今在外游学,是为了什么?”
张家玉恭敬地回答:“晚辈家里贫穷,从小失去了父亲,幸好得到母亲启蒙,后来又蒙乡里贤达李贞先生不嫌弃,教我《周易》和经史。去年考入了县学,但觉得自己学识还很浅薄,所以四处游学,寻访名师。前些天在增城见到了赖嗣肖先生,承蒙他指点《春秋》的大义。现在正打算去广州府游歷,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陈公,实在是幸运。”
陈子壮听完,点头道:“张兄年纪虽然轻,却有好学求道的志向,很难得。”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不知道张兄对朱子『格物致知的说法,有什么见解?”
张家玉沉思片刻,从容回答:“晚辈愚见,朱子所说的格物,不只是研究一草一木的道理,更在於明辨事理的本质。比如农事要知道天时地利,兵政要通晓山川形势,都需要实实在在去研究。但是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格物的功夫,最终要归於明白善道、修养自身,这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