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贵嘴快说:“您上回晕倒,太太就指着少奶奶骂她是不孝儿媳,还要打她。”
文薰连忙否认,“没有,不完全是这样。”
“什么时候的事,她凭什么打你?”莫霞章对上她的视线,胸腔中顿时生出愤怒,“我自己造孽,跟你有什么关系?”
文薰急得摇头,向阻止应贵往下说,应贵却不依不饶,继续道:“少爷,天底下所有的婆婆都这样。在她们眼里,儿子有半点不好,都是媳妇的责任,都是媳妇没照顾儿子。”
莫霞章觉得他或许在怨怪自己。
应贵再下猛料,“少爷,兴万也是为了您才挨的打。您也看见了,他才跟着少奶奶来呢。”
他确实应该怨怪自己。
应贵见莫霞章愣神,又后悔自己话说重了。他怕他魇住,擅自原谅了自己的口无遮拦,最后拉
着他劝道:“好少爷,别生事了,天底下的不平事那么多,咱们哪里管得过来呢?”
应贵的话在霞章耳边回荡。
一时令他沉默。
文薰看他神情愣怔,也怕他钻牛角尖,不敢再说别的话,只急得把他往家里带。
便如此平安回了黄家。
进了房间,洗漱好。文薰站在房间的窗前,看着楼下应贵把那辆出了故障的车拉回来,也算是了了心事。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她回头,望见莫霞章擦着头发进来,眼神微垂,仍旧若有所思。
文薰不愿意他继续为着刚才的事困扰,伸手拉好窗帘,走上前去告诉他,“应叔已经回来了。”
霞章望着她,牵扯出一个微笑。
他的情绪是勉强的,低落的。
“我们聊聊?”文薰把他拉过来,又接过了他手里的毛巾,带着他坐到床边,“你还在想刚才的事吗?”
“是啊。”霞章的目光投向远方,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他几乎是一股脑儿的将心底的话吐露出:
“天底下的不平事那么多,可为什么会那么多?为什么阁楼上会住着一个疯女人?为什么男人只要把女人娶回了家,女人便是可以任由他施为的财产?为什么自古以来会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说法?为什么女人受到了委屈不可以离婚?为什么女人遭遇了暴力不可以反抗?为什么路见不平得不到好结果?为什么我做错了事,母亲要骂你——”
莫霞章不敢想自己害文薰受了多少委屈。他多少是条好汉,他为什么不能一人做事一人当?
莫霞章想到那个可怜的,被人一眼望去当作是鬼的女人,禁不住鼻头一酸,又落下泪来。
“为什么好好的人,会被当作是鬼?”
他一点儿不怕妻子笑话,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在她面前如此了。被巨大的悲伤裹挟,他调理失败,索性放弃,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他的哽咽声也连带着文薰湿了眼眶,但她却知道,眼泪和同情是解决不了办法的。
“霞章,霞章,你听我说。”
她呼唤着,令霞章抬起头看她。
“我其实最近也有类似的考量。我两周前和林女士他们一起去栖霞山玩,我看到了……我得知了罗先生想要停妻再娶之事。”
霞章把泪水往下压,胡乱用手掌抹去脸上的眼泪,“我听说那是一位刚毕业的学生。”
文薰点头,“罗先生如何选择,那是罗先生自己的生活,我们无权干涉。我只是难免由此生出联想。都说如今先进,然则到了这个时候,女人离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不容易,还会被人用丑恶的眼睛打量。”
她决定举出一个例子,“就说咱们身边的人吧。我甚少跟你说起王妈,今日便冒犯她一回。你不知道,王妈是生了孩子后,为了养家才来给我做奶娘。她离家前,孩子还活蹦乱跳的,可没过了两年,孩子就夭折病死了。王妈当时收到信时,也得知了自己要被丈夫接回去的消息,只是没想到丈夫也出意外去世了。后来她就一直待在我家里,并不提再嫁的事。她的婆家也来闹过,我听母亲说,他们想把王妈带回去,逼她再嫁。可王妈又不是财产,婆家为什么要管她的事?”
霞章想到了其中目的,冷声道:“他们是想把王妈卖掉,再赚一笔。”
不是霞章用词无礼,是那些人真的想这样做。
霞章又想起当初说让文薰再嫁的胡言,他有些唏嘘,又有些难受。
再嫁容易,可是他人的闲言碎语,是能逼死人的。
那些糊涂话不能再说,他也不能让文薰承担这些,他一定得好好活着。
再有,靠人不如靠己。如果连自己都靠不住,他还指望别的男人来对文薰好吗?
这世上的男人都是花心的,都是可恨的。
霞章想了很多,想得咬牙切齿,想得紧紧抓住文薰的手,想得欲要再次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