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巧珍的表情十分微妙,似乎是想笑,“小姐,你跟少爷吵也就罢了,怎么跟表少奶奶都能吵起来?”
这种指控,令文薰无奈,好似她是什么脾气不好,也不讲道理的人。
她略带无力地解释:“是我跟她之间的观念有差,不为别的。”
若是这个,巧珍便明白了。她细心安抚道:“表少奶奶愿意和小姐吵,说明也是把小姐当成真心朋友。朋友吵架,很常见的。小姐不要难过,等过两天,好好地跟表少奶奶说两句,她不是记仇的人,只要您诚心,她一定会重新和你好的。”
文薰听着一笑,心头刚才聚起的乌云也消散了。
她过身来,望着巧珍水灵的眼睛,白皙喜人的脸颊,伸手帮她把滑到身后的辫子拿到身前来。
这个丫头这么可爱,又这么好。
她还这么年轻,与思齐敬贤一样,正是读书的年纪。
她一定要送巧珍去学校读书。
再来就是和锦姝。
她应该明白的,锦姝还是个抱有旧式封建观念的人,她才刚迈出家门,新时代的平等社会她都没有接触过,她也不知道那些理念,她同她之间无谓的争论,能得出什么结果?
而且,她最开始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想对她好。
便都让她们两个人冷静一下吧。
过完周末,便是新的一周。
这天早起上学,锦姝没有再等文薰,而是丢下她自己一个人去学校了。
她似乎在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脾气。文薰理解她的行为,也不见气,而是决定了等晚些时候,再同她道歉。
锦姝和霞章不一样,很多东西她根本没见过。她用着旧一套的规矩在这个新时代生活,她用从父母那里学来的智慧约束自己,也约束别人。
有些观点,需要人在成长后,在获得了更多见识后自己在心里淘汰,这种有关于自我意识的事,光是进行简单的理论输出是没有用的。
所以这回文薰已经决定好,回去了先把她哄好,再徐徐图之。
她们同为读书人,又是年轻妇女,她们能做的事明明有那么多,为什么非得囿于一时的纠葛?
根本不用再与锦姝去说什么,有些事只要她看到了,她读得多了,她就会去思考,她就会去明白。
文薰相信锦姝那样的热心肠,不会是一个会被落后观念困住的人。
回到学校,再度在星期一的教师晨会上见到罗友群,因为已经跳过个人去看整个社会的现状,文薰此时的内心只剩下平静。
在会议上,她也见到了上周烦恼了半个星期的江弈材先生。那是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细框眼镜,和罗主任一样文质彬彬的人。
在例行询问教师每周工作安排时,他起身站立,简短发言:
“这学期,我对大三的学生采取了针对性的,有关莎士比亚戏剧《仲夏夜之梦》的内容阅读,这周会持续进行。”
一般来说,到这里便可以结束了,然而罗友群今日或许心情尚可,玩笑道:“听说朗先生在带着一年级的学生读《简爱》,看来,我们这个学年是被浪漫爱情故事给包围了。”
江弈材眨了眨眼,用自矜的语气道:“我的课程内容,用的是我自己的翻译版本。”
言语中似乎意有所指。
郭滔望向文薰,意欲安慰。文薰挑了挑眉,不觉得这句话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她敏锐地察觉到江弈材对她好像生出了些许攀比之心。
会议上气氛不对,罗主任又是八面玲珑的性格,作为话题的挑起折,他讪笑一声,本能地开始打圆场,“怎么不用胥载先生翻译的版本?”
江弈材道:“承林先生是在日本学的英文,我觉得他的译文不够正宗。”
质疑权威不是不可以,可这种对别人的劳动成果表示轻蔑的态度,实数低级。
文薰微微张唇,想到胥先生为国做出的贡献,又想到霞章对胥先生的尊重,再想到胥先生对霞章的爱护,开口道:“敢问江先生又是在哪里学习的英文?”
从美国而来的江弈材愣住了。
明知故问的文薰歪了歪头,随手转动了一圈手里的铅笔。
她看到坐在对面的一位女教师冲她笑了笑,出于礼貌,文薰便朝她点了点头。
江弈材的反应也快,舔了舔嘴唇问:“其实关于一年级的课程,我有些疑问一直想请教朗先生。对于才入学的学生们来说,生读名作,不会太难吗?”
他的话里,倒是一如既往地不信任金陵大学学生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