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霞章更加委屈,负气道:“好,你既这么说,我就算拼了命,也会在明年让你看到成果,省得你说我偷懒!”
文薰依旧不依不饶,“你既不算偷懒,怎么非要我说了之后才有成果?”
霞章更加难过,又因为怕被人听去,所以低着嗓子更显压抑,“不用你说,我本来就愿意去做!”
文薰到这里终于莞尔一笑,“你瞧,我们分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我们不需要对未来感到迷茫,不需要找到一个用作逃避的桃花源。”
莫霞章看着她毫无预兆地由阴转晴,霎时间都愣住了。
文薰重新捧起他的手,用一种比菩萨还要慈悲,比母亲还要温柔的眼神看着他,“霞章,你知道,当所有人的力量无条件地拧在一起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样糟糕的事——无论是战争也好,苦难也罢,我相信历史的滚滚车轮一定会把我们的国家推向最好的地方,因为驾驶这辆战车的人是那样的甘于奉献,是那样的无私无畏。”
她伸出一只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泪,轻声吟诵,“你懂俄文,你明白这句诗的意思是不是?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我们不要空谈,也不要空想。有什么烦恼有什么不解,去做就是了。未来一定是靠双手建设出来的!”
莫霞章嚅嗫着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她。
抱住自己的妻子。
抱住他的方向。
抱住心灵的港湾。
参加完文会,蔡学名提出特别邀请,想在下半月的《文化青年》杂志上开出特别专栏,用于刊登与会的先生与学生们感慨文会收获的文章。
这等事放在文人身上自然无法拒绝。又因寄到家里的信是门房转交的,所以莫老爷便也听说了。
他想象着未来出版的杂志上,署名“朗文薰”的文章会与署名“莫霞章”的文章放在一处,心里一时只有快慰。
以前家中只有一个文人,现在有了两个,且还是家里的儿媳妇!
这下,再看旁人如何说莫家古板封建。
有几户人家能像他们家一样,允许儿媳妇抛头露面,允许儿媳妇从事公众行为?
莫老爷正琢磨着待杂志面世后,要将其拿去祠堂供奉到老太爷的牌位前,陡然听得门外一声招呼:“表少奶奶。”
锦姝甩着帕子,风风火火地出现在莫老爷的书房门口。她瞥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小厮,敷衍地“嗯”了一声。
“是锦姝吧?”屋子里传来莫老爷温和的声音。
“是我,舅舅。”
“来了就进来吧。”
锦姝在迈步进门前,先捂着胸口吁了口气,才换作一副笑脸敲门。对于今天莫老爷突然来请之事,她心里十分没底,但进屋见了人,还是习惯性地眉开眼笑,“舅舅,我听下人说您找我,可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锦姝性子活泼,莫老爷看着也十分喜欢,家里媳妇都有的东西,从不曾落下过她。对于她往日的轻浮,他一直认为是自己妹妹那个做婆母的没有带好头,并不怪罪于她。是以今日他找她闲话家常,也不算什么异常举动。
“你来南方和玄致结婚也有半年了,往日是我这个做舅公忽视,对你少有关心。”
锦姝向来是会说场面话的,“舅舅说的哪里话,全天下,哪里还有比舅舅更良善的人?”
莫老爷吧嗒了一下嘴里的烟斗,道:“我听说你平日里,除了打几桌麻将,也没别的娱乐。”
锦姝以为莫老爷要怪罪,忙为自己辩解,“舅舅,我只是打牌消遣,可没赌钱。”
莫老爷笑道:“我晓得的,我是担心你无聊。”
锦姝心中腹诽这便宜舅舅的关心来得太迟,面上仍尊重道:“我们做人媳妇的,每天伺候婆婆,伺候丈夫,不敢说无聊。”
莫老爷对她的“伺候”之道不做任何评价,只将话引向自己想说的正题,“我听说你以前在家,也是读过书的。”
锦姝讪笑:“不过上了个高中而已。”
莫老爷和气地问:“后来怎么没去读大学?”
锦姝也不羞于承认,直言不讳道:“舅舅学富五车,就认定这天底下读了书的人都是聪明人呢。您大约是不了解我。我自小爱玩,是父母亲指着鼻子骂过不学无术的。家里虽说还算书香门第,也从小读书,可读了那么些年,也就认得字不做睁眼瞎而已。无论什么古书洋书,我厌烦里面的大道理,向来是懒得听的。后来读的那个高中更是狗屁不通,不教学问,教什么针黹女德,我啐了好几位先生,被学校勒令退学,由父母领回家去了。”
莫老爷从未有过这方面的见识,一时听得目瞪口呆。
锦姝见他不怪罪,更加状起了胆子,评价道:“舅舅,我可没说瞎话唬人。想是您这等正经先生不曾了解,国内一些学校的办学情况乱得很。什么教人子弟,我看光是为了钱去的,是误人子弟才对。”
莫老爷干巴巴地抽着嘴里的烟,神色复杂,到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唉。”
锦姝皱眉,心里又后悔自己嘴快,一阵发虚,“舅舅叹气,是觉得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