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处却……”
唐拂衣顿了顿,老人却适时地接下了她的话:“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处于战线边缘的城市,是吗?”
“是。”唐拂衣应了一声,“相对比之下,这里地一切虽说同样百废待兴,但百姓们看起来都实在太过安逸。”
“是啊。”老先生破了风般地嗓子里挤出干涩地笑声,“这都是当年轻云骑的功劳。”
世人所知,三年前西域趁萧国西境瘟疫大举入侵,轻云骑战败投降,导致西境四州中的崇、献二州沦落敌手,是为逆贼。
明者所言,萧安乐勾结外敌,割地求援,里应外合,残害忠良,为求上位不择手段,是为窃国。
而崇州所念,是轻云骑本可所向披靡,却甘愿为护佑平民而死;是玄甲不再,英魂长存。
“那可是萧国百年来最利的剑,正是因为苏家三子在此驻守多年,西域才始终都找不到机会突破瀚海关的防线。更何况当时还有苏家长子率军支援,如此铜墙铁壁,哪怕是天灾人祸相加,哪怕是漠勒与萧国的军队勾结,又怎能轻易颠覆?”
“然而萧氏的军队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瘟疫之势好不容易缓和,他们就踏着无辜者的尸体在城中肆意烧杀。是彼时的轻云骑当机立断,分兵护送城中百姓进山避祸,才保住了现如今还生活在崇州城中的原住民。”
“这次分兵令轻云骑留在战场的兵力削弱了不少,而在意识到这是一场内贼之乱的时候,苏氏长子苏知还,以保崇州百姓安居为条件,答应了漠勒王提出的合作的请求,撕毁了苏氏的帅旗,轻云骑调头反扑,以一己之力,将萧国派来的军队,全部围灭在了崇州境内。”
“而轻云骑也因此而遭受重创,自此销声匿迹。”
“什么?”唐拂衣几乎是立刻惊讶出声,“这怎么可能?”
老人看着唐拂衣眯了眯眼,他似乎是一下子就看透了唐拂衣的想法,眼中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你比我想象的更敏锐。”他的眼中有十二分的认真,“但这其中关窍,如今,恐怕除了王,其他人都不得而知了。”
老人转头望向窗外,那如浓墨般化开的夜色里,有明月,亦有星光点点。
“孩子,你的母亲还有你的父亲,他们都是极伟大的人。”
“你走过你母亲走过的路,如今到了你父亲亲自训练的军队最后守护的地方。”
“去看看吧,崇州城的西门外。”
“去看看轻云骑最后奋战流血的地方,去看看他们留下的那些还没有被风沙掩埋的痕迹,去看看倒塌的瀚海关。”
“去与他们好好地,道个别。”
第174章然后将军满目猩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天高云远,四顾无涯,崇州西城门外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与荒芜。
二人二马身影萧索,马蹄踏过贫瘠土地上轻轻摇晃地枯草,断剑折戟裹着被撕扯腐蚀得破烂的布头,埋入风沙大半。
远处的地平线上是已经被摧毁的关隘,曾经萧国西面边境的万里城墙,如今早已被彻底推倒,如同一条死亡后被风化破碎的巨龙,倒伏在这苍茫戈壁。
苏道安看着远处那一片废墟沉默了一会儿,翻身下马,一步步往那边走去。
她取下兜帽和面纱,狂风呜咽着吹起她齐肩的短发,格外温柔;粗糙的砂砾蹭过裸露在外的面颊与脖颈,也见亲昵。
这里就是轻云骑最后的埋骨之地,闭上眼,似乎还能听见巡逻的脚步整齐划一,校场上操练的呼和夹杂着兵刃相接发出的清脆而凌厉的声响,银光落刃,围观者纷纷拍手叫好。
然后日落月升,火烧木柴爆开噼里啪啦的火花,将士们围坐在篝火旁互相打趣,又因为某个听起来再无聊不过的话题哈哈大笑。不知是谁吹起短笛,不知是谁起头唱起不着调的北歌,乡音随着夜风,打着旋儿蹦蹦跳跳,奔向家的方向。
然后兵戈骤起,杀声震天。战士们的怒吼逐渐变成失望的哀嚎,刀剑的尖鸣含满了绝望的味道,鼓点凄厉,狂风暴雨席卷过混乱的战场,轻云溃散,玄甲龟裂,血流成河。
然后“呲啦”一声巨响,冰冷的枪尖刺破旗帜正中的那个象征折胜利与荣耀的姓氏,将军满目猩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亲手撕开了这场可笑又可悲的闹剧。
然后……
黎明时分,城墙的废墟投下一片薄薄地阴影,将小小的身影笼罩其中。
苏道安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沙地中挖出那块巴掌大的军牌,细瘦的手指颤抖着拂去上面干燥的沙土,刻在牌上的三个字越发清晰。
苏知章。
就好像是一个刻意而任性的玩笑,这块军牌,躲过了前人的搜寻,藏身在此,只等着自家小妹来带自己回家。
唐拂衣在苏道安的身后,看她双手捧着那块军牌贴在额上,蜷缩起的身子轻轻颤抖。
她没有说话,静默良久,才听到苏道安轻轻说了一句:“拂衣,我想爬上去看看。”
“好。”唐拂衣没有犹豫。
这一片断壁于她们二人而言并不难攀爬,城墙上也并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风景,无外乎是泛白的天幕与寂寥地大漠孤烟。
苏道安将三哥的军牌挂在腰间,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沿着城墙,一脚深一脚浅地慢慢地走,一不留神踩到松动地石块,唐拂衣连忙上前,扶住她歪斜地身子。苏道安顺势拉住她的手,于是两人就这样,十指相扣着,一同并肩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