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霖霖,梧桐叶落,二人前胸贴着后背,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都被无限放大,天地万籁隔了层帘幕,远远地包裹住这一方昏暗的屋室,一片混沌的安心。不知过了多久,陆洄的喘息平缓了些,大约好了伤疤忘了疼,突然按住萧璁的手。
“今天是个意外。”他说。
“嗯。”萧璁答应着,顺手捏起他手指的少冲穴。陆洄觉得他阳奉阴违,又有些气短:“是我初到燕都,水土不服。”
睁眼说瞎话也没有这样的,萧璁还是应说:“我知道。”
过了一会,他又换回胸口的穴位,轻声道:“师父。”
陆洄仍闭着眼睛。
“我从小被你呼来喝去的,练出十八般武艺伺候人,为什么你如今难受了,却要避着我?”
陆洄睫毛颤了一下,刚提了半口气,萧璁又自嘲说:“是我自说自话,你不用答。”
半晌,陆洄还是睁开了眼睛,却只涣散地盯着窗外的秋雨:“……因为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萧璁胸腔里的暗火跳了一下,把马上脱口的追问压回去。
长夜漫漫,他近乎虔诚地抱着这个终于又向他敞开一条缝的人,苦涩与甜蜜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网,把所有戾气滤成仓皇的埋怨,落在怀中这具苍白的瓷器身上。
最终,他只是蹭了蹭陆洄的头顶:“时间不早了,睡吧。”
就算我趁人之危吧,萧璁想,还能怎么办呢?
又不能冲这混账撒气,只能一边担上贼子的骂名,一边心疼得恨不得代人受罪。
活该罢了。
翌日,陆洄直到太阳老高才悠悠醒转。
他睡得有点懵,没反应过来今夕何夕,还不想起,用小臂遮了一会光,才慢慢想起来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然后立刻炸了。
他想不通昨晚怎么就那么没出息,怎么就松了口,心里急,就想轱辘爬起来,头却还是晕的。
萧璁这时推门进来,端着鱼片羹和几碟小菜,见状把东西放下,扶着腰帮他起身:“慢点。”
这人刚练完剑,衣服换过,浑身还有股热气,陆洄本来不想让他看着自己,看萧璁舀起鱼片羹,竟然是要喂,立刻制止:“我自己来。”
萧璁嗯了一声,把碗递给他。
这样没意思的早上从前不知道有过多少个,如今人站在这里,陆洄却觉得心里哪个地方有个窟窿,一跳一跳地冒着温泉水,冲刷着心腔。
不算难受,同时非常奇异,非常新鲜。他就这样眼观鼻鼻观心地啃完了早点,问:“你在燕都的住处定下来了吗?”
“还没,现在和闻人兄住在客栈。”萧璁收碗的动作慢了一拍,“等你一会喝过药,我就回去找他。”
陆洄:“先别去了,我找人给他传信。”
萧璁诧异地看着他。
“天阙试要凭登塔层数论高低。塔中镇器名单是我亲自盯着玄录司誊的,我来和你讲讲这三百二十六门套路。”他顿了顿,“再次,虽说孟厥明面上的身份是公主门客,但你我的关系有心人都能打听到,避得太过,反而刻意。没找到住处之前,你就暂留在这,还有那蠢蛋闻人观……算了,让他待在客栈吧。“
萧璁没动作,听他一连串自说自话,嘴角最后抽搐似的勾了一下,很快面色如常:“我明白了。”
又说:“师父考虑的是,有前任天枢阁主亲自提点,传出去算舞弊了,闻人兄的嘴的确不算严。”
陆洄蹙起眉尖:“哪学的这些促狭气。”
萧璁低低笑了下,阳光中,那张脸陡然露出这样的笑意,看得陆洄不知怎么愣了愣神。
他随后端起碗筷:“我去煎药,待会先喝药,等院子里晒得暖和些,再讲也不迟。”
*
不日后,来自天南海北的修士一百二十人在紫极塔前列队垂首。
这群各地选拔上来的顶尖修士身着墨蓝色礼服,一路鱼贯而过大千门、万象门,从玄天观的石牌楼进入,秋阳杀人,众人热出了一层汗,都不敢稍微抬头看看那高耸入云的圣塔。
紫极塔最初是乾平帝为给宠妃明华夫人招魂所建,因欲通天,设计得高耸无比,今上顺承其意,竟然原样修了出来,如今只有天气极晴朗的时候才能看见漆金的塔顶,也小得像一点斜飞的星子。